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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大救凶災剎魔貸金 小施道術鬼神移粟(2)


  月君與眾仙師皆笑。曼師又道:「冬日則飲湯,夏日則飲水,如今這樣亢旱,百姓要作人疤了!你們只是頑笑過日子,待我發個慈悲,送他些清水吃!」遂手掣了那幅鮫綃,騰身半空,打個筋斗,顛倒直入地底,絕無痕跡,止有針大一孔。下達黃泉,噴出一縷水來,逼立萬丈,上淩青漢,霎時煙蒸霧湧,驟雨如注。鮑師道:「觸了他性子,弄出神通來了!」月君道:「正是井泉涸竭,這雨卻也濟事。」

  且說曼師從黃壤之下直透至須彌山北頂剎魔宮內,在九彩寶石階中突然而出,端端正正站在魔主面前,朗聲說道:「我到甥女大邦,行的是大邦的道,所以在這底下番一筋斗出來!」

  魔主笑說:「還虧姨娘不曾忘卻本來面目,且請問為誰而來?」

  曼師道:「非為姊姊來,乃為妹妹來耳!」魔主道:「姊姊是飛燕,妹妹是合德,你一棒打倒兩人,可惜學的是謅文!」曼師道:「适才在汝賢妹宮內,被他一片謅文,把我禁住了。我如今在背後學謅幾句,竟顧不得把個掌教甥女,都謅在裡面了!」

  魔主笑道:「也罷,讓你老人家出口氣!但他們是恁樣的謅法?試與我道來。」曼師便向袖中取出鮫綃契書,遞與魔主道:「這便是證據。」魔主看了,鼓掌大贊道:「好雙關文法!雖作歇後語,倒底說著姨娘皈依觀音的意,咳,出了醜哩!」曼師道:「你們姊妹兩個,都是我老人家的兒女,就出了些醜,有何妨礙呢?但你妹妹近來窘極,若是你這樣一位姊姊不扶持他,這個醜出得大哩!」魔主問:「我妹子做了人間帝師,該受享不盡,怎麼會窮起來?」曼師道:「他只是保養百姓,曷常受享半星?就像個人家父母,粗衣蔬食,省著銀錢,只與兒孫受用。近來頻遇災荒,賦稅全免,庫帑賑發已空,又把自己宮中東西盡行變易,只剩得幾件不是人間應用的。現在百姓日無半餐,帝師的道術,真是滿腹文章不療饑,所以說為妹妹來的,原是句真話。」魔主笑道:「他不去『五賊』,自然要這樣窮的。只怕要窮得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哩!」

  曼尼也笑道:「仙、佛兩家,要去的是『六賊』,我們本教中,不要去的是『六賊』,怎說要去『五賊』?留的是那一賊呢?」魔主大笑道:「耳、王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彼謂之『六賊』,我謂之『五官』,全靠的五官為賊,方能富貴,怎有去的道理?我所謂『五賊』者,是仁、義、禮、恥、信五種之賊!」曼尼問:「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,因何改了『恥』字?」魔主道:「『智』字是賊中之王,有了這『智』,方能運用五官,五官皆隨我『智』的號令而行,則五官之賊勝,而仁、義、禮、恥、信之五賊亡矣!即如項籍欲烹太公,劉季笑曰:『願分我一杯羹!』此『仁』賊亡而天下得矣;李世民殺其兄建成、元吉,此『義』賊亡而帝位得矣;楊廣逼奸宣華夫人,此『禮』賊亡而太子定矣;朱溫逼奸子婦,此『恥』賊亡而愛禪命矣;越匡義殺其侄延美、德昭,此『信』賊亡而子孫承帝業矣!反是,則宋襄之行仁義,魯昭之知禮,夷、齊之恥食周粟,夫差之結信勾踐,重則亡國,輕則喪命,纖毫不爽!做官員的,做士民的,總要去盡了『五賊』,方能保守富貴。我今妹子年幼不省人事,也學行些煦煦之仁,孑孑之義,謙謙之禮,硜硜之信,又不用『智』去號令五官,而反用『恥』去禁閉著五官,其有恥到極處,便是『五賊』強到極處,即與之百萬金銀,總不能保守!」

  曼師隨截一句道:「你若真個給他百萬銀子,我料他『五賊』便能去卻四賊。」魔主道:「這是何故?」曼師道:「那有個借債領銀是整幾百萬的?他先打算著不還人家,方有這事。負了恩錢、恩債,就為不義。做小妹妹的,敢來哄著大姊姊,豈不是無禮?他哄騙了人家錢財,自己卻去裝體面,做個大老官,這也無恥已極。我是與他終日相對的,哄著我做保人,是決然要失信的!」尚未說完,魔主大笑道:「從來慈不掌兵,他殺人也不少了,我說他還有些『仁』,若在三教中看起來,焉得『仁』?我這銀子給得他了!」隨把鮫綃券遞還曼師,道:「不要在庫中取得,只濟南建文後殿北簷下靠西邊掘去,有白金八十五萬,黃金十五萬,在地窖之內。本是元季某行中書去盡了『五賊』賺來的。怕的閻羅神拿他遊地獄,投在我這邊,還要保全他後世富貴的。總給我妹子用罷!要知道沒有了『五賊』,憑是誰都怕他哩!」曼師道:「怪得貪官污吏,竟不怕的閻羅,原來有這樣個去井五賊』的大主兒庇護著他!獨是詐了人家多少金銀,究間受用不得,如今卻是我去掘他的哩!」說罷,鼓掌大笑。雙趺一蹬,直下地底。

  月君正與鮑師閑坐,忽見那噴水的小針孔內,噴出一線火光,足有萬丈長短,月君亟立起道:「多分曼師來了!」但聽得院內一聲震動,平地裂如方鑒。周圍各四尺許,曼師坐在紫金玲瓏龕內,冉冉而升,萬丈火光,已斂入泥丸宮內。公孫大娘道:「這座紫金龕想是借來金子要熔化的了!」曼師提起龕兒一灑,即是這幅鮫綃文契。鮑師便冷笑道:「我知道剎魔把你不當人子,就該撞死在那邊,怎回來見帝師的面?」曼師道:「魔主要老鮑作保,日後若有虧欠,好把葛洪拿去!律上說得好『婦女犯法,罪坐夫男』哩!」月君見說的是趣話,便道:「那有曼師做不來事的?」曼師道:「不敢,不敢,還要費好些氣力哩!」

  就把前前後後問答的本末備細一說。月君大笑道:「若不壞良心,怎麼哄得人,借得債呢?」隨取素紙一幅,揮下兩三行雲:

  天雨粟,地產金,無界限,爾民爭。孤有法,與汝分,無彼此,最公平。每一日,每一人,米十合,銀二分。若一家,有十人,米一鬥,銀二星。度殘歲,到新春,不與富,只與貧。

  寫畢,立刻禦朝,召集群臣,令照敕語寫發各郡,並諭六卿,會同京兆尹齊向行闕後殿北簷下正西方掘藏,果得黃金、白金,適符其數。用君命貯大司農庫。

  自後,凡屬饑民之家,每晨釜中有米,篋中有銀,取之無盡,用之不絕,而庫內所貯金銀,暗暗逐日減去矣!

  向來百姓都知道帝師法力與佛菩薩一般,恬不為怪,唯有感恩稱頌;卻有一種貪夫,於尋常日用之外,尚多妄想,朝暮磕頭禮拜,希冀多得些的,豈不可笑?那裡知道天要生人,人不得而死之;天要殺人,人不得而生之。黃金是煉不成的,米粟是吸不來的,一絲一粒,皆有命在。月君費盡無數經營,也只是掘得一藏,乃世間所有之金銀。然後役使鬼神,以銀易粟。就是梁惠王移粟之故智,一用人力,一由神道耳!究竟能享此銀、此粟者,亦皆止應受災,不應受死之人,至若應死於劫者,已早死而無遺。此等救星,卻造化所藉以斡旋大難者也!

  兩年以來,月君救災不暇,奚暇北伐?而又值歲星在燕,亦不敢北伐。大臣莫不歎息,卻有廬郡開府景星,特上一疏奏請伐燕。只落得水府將軍,再顯片旗靈異;郵亭衲子,頓生一杖威風。下回方知端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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