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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回 呂師相奏正刑書 高少保請定賦役(1)


  卻說兩軍師的奏疏,原因建文皇帝敕令新舊文武諸臣會議朝儀,行到各郡開府,廣諮博訪。呂律與高咸寧出鎮在外,未便懸議,況且歸於帝師裁正,更無可以贊助高深。到因本朝刑書太繁,賦役太重,二者皆屬治平要務,均宜厘正以為一代制度。從來英雄之見大略相同,先經移文會商定了,于建文二十一年春三月,聯名上奏。如今先說刑書怎樣更正。其疏略曰:

  臣聞禮者,禁于未然之前;刑者,旋于已然之後。倘未然者不可禁,則已然者不可不治。故禮與刑二者,乃聖人馭世之大權也!本朝創國之始,禮儀制度、刑律典章,亦既詳且備矣!雖然,禮可過於繁,而刑不可或繁也。禮之在下者,或可繁,而禮之在上者,亦不可太繁也。茲承皇帝陛下睿鑒及此,已奉敕旨廷議因革外,臣請得以《刑書》論之。古者五刑,墨、劓、炁、宮、辟;今之五刑,笞、杖、徒、流、斬。其重與輕,大相懸殊。豈古聖王不仁之甚,而必欲殘刻人之肢體以快於心哉?夫刑罰重,則民畏而犯者少;刑罰輕,則民狎而犯者多。夫斷者不可複續,民未有不感激涕泣而日遷於善者。是刑一人,而使千萬人懼也!所以虞、夏、商、周,皆相傳而不變。刑措之風,於焉不甚。自漢至唐遞加損革。肉刑遂皆廢盡,而後世之犯法罹罪者,百千倍於往昔。何也?笞、杖、徒、流,無損於身,不足以懲其奸也!在良民之誤犯法者,猶知自省,若奸狠之徒,則多甘心而故犯,犯而受刑之後,反若加了一道敕書,為惡滋甚。天下之民,惡者日多而良者日少,不可謂非法之使然也!其弊至此,烏可不思所以更變之哉?

  一、笞罪宜革也。

  聖王之世,法網寬大,些微過犯,何足加罪?《虞書》鞭作官刑,朴作教刑,原在五刑之外,但施之以鞭、樸而不名為罪,以其所犯者輕也。是故定爰書者方謂之罪,罪乃重矣!今之笞罪二十者,折責止數板,杖罪至一百者,折責不過四十板。而酷吏之鞭朴人者,動輒至四十、五十,即再越而上之,亦無界限。是有罪者刑之甚輕,而無罪者刑之反重。顛倒若此,亦何所用其笞刑也哉!

  一、軍、流二罪均宜革也。夫移于衛籍者謂之軍,生子若孫,無異于民。徙于遠方者謂之流,生子若孫,仍為土著。王者四海一家,軍民一體。安在家於故土者謂之良民,而徙于遠方者便謂之罪人乎」安在占於民籍者謂之良民,而移於軍籍者便謂之罪人乎?且為惡之人,豈有於此地能為惡,而移於彼地便能為善乎?豈有於民籍則為惡,而改於軍籍竟能為善乎?是誠不可解也!夫宦遊與流寓之人,多隨處為家,離其故上有二、三千里,甚至四、五千里者,曷常不與流罪相若哉?

  一、六贓內常人盜一款,所當革也。夫監守盜者,原系有職之人,監守官物,而反侵沒入己,推其心為欺上,論其罪屬故犯,非盜也,而名之曰「盜」,是深惡之詞。所以計贓之多少,而定其罪之輕重。若常人之盜在官之物,與盜民間之物,推其心,不過鼠竊狗偷,均之盜也!今常人盜之律,與枉法贓同科,八十兩便絞,竊盜之律,與不枉法贓同科,至一百二十兩乃絞。所犯本無以異,而律則大有攸別。特為上者所重在貨物,故並其罪而重之耳!昔漢文帝為三代以下之賢君。有人盜去太廟玉環,必欲誅之,而廷慰張釋之論止罰金,且雲:「若盜長陵一抔土。其罪又當何以加諸?」嗟乎!釋之之論罰金,雖過於從輕,然止以盜論,而不以盜官物為重於盜民間之物。則其義當矣!後之人君,若漢文帝之以怒動誅者,正恐不少;而欲求刑官如釋之之犯顏直諫者,恐千載而不可得一二!則莫若並常人盜之名色而革之,無分官物與民物,總入於竊盜同科為善乎!

  一、竊盜以贓定罪之律,亦所當革也。《春秋》之法,首重誅心。彼為盜者,得贓雖有多寡之殊,而原其為盜之心則一。若必以贓數定罪,則輕者不過笞杖,重者乃至於絞。何以同一盜心,而罪之懸絕若是?夫不幸而得贓少者,猶幸而罪甚輕,其盜心固不容已;即不幸而罹重罪者,猶幸而得贓多,其盜心亦斷不肯止。是則生之、殺之,皆不足以勸懲其後。要知偷兒之入人家,必盡其所取而後已,烏得有詭避夫絞罪,而兢兢焉以一百二十兩之內為準則乎?故計贓定罪,但可施之於枉法不枉法,以事取人之財者,斷不可加之於為盜者也。

  一、坐贓致罪,尤所當革也。夫所謂坐贓者,不過寮彩饋送之禮,與上下交接之儀。其間吉凶慶吊、幣帛往來,雖聖賢亦不能免。孟氏雲:「其交也以道,其接也以禮,斯孔子受之矣!」即「坐」之一字,顧名思義,原屬非贓而坐之,又烏足以服人之心?聖王之世,法網寬大,豈宜有此?將欲舉天下之臣民,皆為于陵仲子,如蚯蚓而後可哉!若其結交請托,暮夜投金,自有枉法與不枉法。二者律文,森然具在,原不可以此藉口而倖免也者。

  一、七殺內「故殺」之條,宜革也。夫殺人者償命,乃天地之常經、古今之通義。今以鬥毆、殺為可赦,而以故殺者為十惡不赦,豈死於故殺,乃死於鬥、毆殺者,其死有以異乎?若曰臨時有意,曰故為其心必欲殺之,與鬥、毆之不期死而死者有異,是則舛已。夫為盜之心,顯而易見,即謀殺之心,亦可推求而得,若至拳棒交加,紛紜爭鬥之際,而必曰此固無欲殺之心,彼固有欲殺之心也,即鬼神亦有所難明者!若謂故殺之條,亦誅心之律,則當罪有輕重之別。今同一死耳,又何必分故與不故乎?且今之殺人者,千百案之中,而律以故殺者,曾未聞有一二,至律以鬥、毆殺者,則千百案之中,如出一口。迨秋審之期,多入於可矜可疑,或緩決之內;其抵命者,亦曾未聞有一二。寧不滋長凶人之焰與?若曰在上者好生之心,慎重決囚,則此命可活,彼命可獨死乎?生者可受矜全,死者可受沉冤也乎?王者之生殺,如天道之有春秋,相須而行,豈可以煦煦為仁,而有害於 乾道至剛之用?夫鋤稂莠,所以養禾苗;誅奸凶,所以勸良善。孟氏雲:「殺之而不怨。」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,則是殺人者殺無赦,不必另立故殺之條,以滋其出入之端也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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