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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方學士片言折七令 鐵先生一劄服諸官(1)


  前者兩軍師同出濟南,率兵分道南征。如今淮、揚、廬三郡皆平,高軍師之事已經完局,該說到呂軍師兵下河南了。雖然在這回敘起,要知呂師貞之取歸德,返在咸寧將拔淮安之前,咸寧之克廣陵,卻在師貞既取開封以後。至景星之下廬州,呂軍師已兵下河南府矣。當師貞駐紮袞州時,原先令學士方以一潛入歸郡,去掉蘇張之舌,未煩一卒,未驅一騎,竟成大功,易如反掌的,試聽道來。

  那時方學士仍舊戴了黃冠,改作道裝,行至交界處所,不見有一個人守汛,笑道:「想是大兵來,盤詰不得,索性撤了。」

  迤邐來到東關,望見城頭黃蓋飄揚,城門緊閉,知是太守在城樓上。遂大叫道:「方外以一道人,系太守公至戚,千里遠來,煩為通報。」守門兵士只當不聽見,學士大聲連叫三五遍,太守聽得了,便喚門卒查問,卻傳失了兩字,稟說是方一道人。太守沉思一會,吩咐先請人署。

  原來歸德府知府姓軒,名伯昂,自少雅慕方孝孺,又從未相會,只是心下私淑,所以方經做克郡太守時,彼此暗相交洽,雖也未曾睹面,卻曉得方經表字以一,曾戴黃冠,就猜他去了個以字,卻也正合著機彀。當下回轎到官衙,見那道人坐在穿堂側舍。伯昂進署,即著人請人內書房,便下個隱語問道:「昔日為陰官署中道士,今日做陽官署中道士了。」以一答道:「前後一人,陰陽一理。」伯昂已是無疑,只行個常禮,屏去從人,彼此先致了夙慕之意。以一開言道:「軍師知弟與太守公神交,特地頓兵袞郡,先令請命。」伯昂應道:「弟原要做件非常之事,所以立願要交非常之友。而今學士公駕臨,是造就也。待我再請兩位同心者來相會。」就走向裡邊,拉著兩人同步出來,一個年艾的,形容清古,眉目疏朗,一個年甫弱冠,生得修眉細眼,頎而瘦勁。與以一次第相見,伯昂代言道:「此位錢先生諱芹,從蘇郡守姚公起義,為行軍祭酒,當中途變起,先生返微服入京,得脫於難,與弟也是神交,輾轉而至此。」又指少年道:「此位姓侯,名玘,是侯大司寇諱泰之孫。司寇殉難之日,年止四齡,弟忝為公門下士,幸得保孤至於今日。」以一稱讚道:「漢李善撫孤之事,千古無雙,今不得專美於前矣。

  尤可喜者,司寇之夫人曾氏,為帝師所救,現在濟南。即日祖母孫兒,相逢于萬死一生之處,又是千古至奇之事。」伯昂道:「有是哉?」以一又道:「未也。尚有姚公之子名襄,久受禦史監軍之職,為呂軍師器識,錢先生見之,如見姚公,亦大快事。」此時錢芹喜極,不禁鼓掌,侯玘喜極,返覺眼中含淚。

  以一隨向伯昂道:「俟見軍師,侯世兄先去覲省今祖母,何如?」侯玘方笑逐顏開,躬立致謝。

  伯昂與錢芹齊問:「聞得攻取淮揚又有高軍師,畢竟是誰為政?」以一應道:「呂軍師天下才也,靜如山嶽,動若雷霆,一技之長必拔,片言之善必錄,人人樂為致死。高軍師舊系鐵公參軍,呂軍師薦其才,特拜亞軍師之職,亦猶諸葛之與公瑾,略差一著耳。今我四人既屬一家,無庸說到歸降二字,竟寫個柬帖,去迎請軍師駕臨罷。」伯昂道:「還有微礙。郡轄一州八縣,唯商邑令素有意氣,睢州由人主張,自能遵從。其外七邑,也有曲謹不通,也有迂腐乖張、暴戾自用的,須侃侃鑿鑿,折得倒他,方能濟事。數日內是賤辰,必然借此來議軍事,弟即呼學士為仙師,大家一會,那時全仗懸河之舌。」以一道:「不順者移兵討之,如風鼓籜。今以太守公之屬員,不忍見其狼籍,當勉從鈞諭。」伯昂隨命擺上酒肴,痛飲達旦。

  未幾,闔屬官員次第來到郡城,伯昂宴于內堂,請出錢芹、方經相陪,曰:「錢先生為社中畏友,方仙師為塵外素交,皆所心契。」各官見二人品格不凡,各致欽慕之意,說了些閒話,方議論到軍事。伯昂道:「聞得向來敵兵,只攻府而不攻州縣,府城拔而州縣未有不下者,則此郡當先受兵。列公有何良策,為同舟之助?」睢州道:「我等屬員,唯」聽大人鈞命。」拓令道:「不然。官有大小,守土則無以異,似應各自努力。」虞令道:「聖人有雲:吾從眾。還須酌議和同為妙。」鹿令道:「以卑末之見,莫若各練鄉勇,謹守城池,再向省會請兵來援,縱有差跌,亦稍盡臣子之誼。」商令道:「敵人起義以來,奄有中土,王師幾經覆沒。戰固不能,守亦難言,要完臣節,唯有身殉。」伯昂故意大贊道:「此議為正。」

  以一道:「貧道自終南山望氣而來,知此土有異人。謬承太守公見留,延攬一番,得晤列公,可許貧道略獻芻蕘?」商令與睢牧齊聲道:「諸葛武侯尚須集進思,廣忠益,何況其下。願聞尊旨。」以一道:「貧道聞殉國難者謂之忠,不聞殉賊難者亦謂之忠也。孔悝之難,子路死焉,夫子非之。子羔去焉,夫子予之。孝康為高皇帝之儲君,建文為孝康皇帝之元子,高皇告於天而立之,是為天子。我不知燕王為何人所立乎?操兵人殿之時,總是一班逆党奸臣,擁戴稱尊。律以《春秋》,名曰國賊。不知列公何以親賊而仇帝也!」說未竟,鹿令接口道:「當今為高皇之子,敢雲賊耶?」以一應道:「賊尚有二種,如陳友諒、張士誠輩,圖王不成,乃是草莽之賊。這個賊字,還屬浮泛,所以其下殉節者,雖不得謂之忠,亦得為颶尺之義。若王莽、朱溫、侯景之徒,謂之篡弒之賊,這個賊字方是真切。而今燕王稱兵犯闕,乘輿顛覆,國後灰燼,何以異此!适才商侯『敵人起義』這句話,甚有合于人心。夫既知彼之為義,則此之為不義,又何待言哉?」眾皆相顧錯愕。

  伯昂假意說道:「仙師之論,嚴若《春秋》,但恨當日見義不明,失身至此,猶之貞女而嫁為盜婦,自當從一而終,何敢言及再釀耶?」以一道:「此喻固妙,然君臣與夫婦,到底是兩樣。女子之節,唯以此身為重,故無二義。若臣子之節,要當權其重輕,衡其大小,古人有棄暗投明,反邪歸正者,如王陵、馬援、魏微、李世前諸公,安得不謂之明良大臣乎?」考令問道:「當今以一旅之師,不四年而得天下,非真命,其能若是?濟南起兵,已曆十餘載,僅有齊地,徒稱建文年號,恐事之不立,依附者終不免為後世笑。仙師既能望氣,必知其數,可得聞其大略與?」

  以一毅色而答道:「嵩岱之靈,淮濟之氣,鬱鬱蔥蔥三十年矣。自中州之氣王而南北皆衰,應在女真人禦世。今者不自稱尊,崇奉故主,返為拗數,然而千古大倫於是乎立,忠臣義士之氣於是乎充塞天地。雖聖賢作為,不過如斯。若彼自建國都,自稱年號,即日真主,自然不可附之。鐵兵部書高皇神主懸於城堵,燕逆尚不敢攻擊,而況建文已立,宮殿設有聖容,天威赫赫,豈可與之抗衡乎?以愚觀之,彼之謀臣勇將,皆上應列宿,若欲囊括宇內,反掌間耳。乃按兵十年,訪求行在,原其心跡,一朝復辟,則四海不勞而定。猶之乎家主罹難出亡,華堂大廈悉為庶孽所據,但使家主人室,庶孽何所容其身乎?聞得目下用兵于河南淮北,是便於迎故主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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