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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驪山老姥征十八仙詩 剎魔公主講三千鬼話(4)


  剎魔主道:「今之常人,見了大英雄豪傑,皆道是古怪哩!」月君大笑,與剎魔主行姊妹之禮,各敘了幾句寤寐懷思的話。鮑師亦已到來,與剎魔主稽首畢,同遜剎魔面南而坐,月君向北,曼尼在東,鮑姑在西。閣後忽走出絕色美人,都是番裝胡服,百來個,送上禮物。端的希奇無價,曠古未見的。一貓兒眼,二祖母綠,三龍鱗簟,四霧雀扇,五獅發靴,六是須箸,七能言石,八解語松。又有半寸來的猴,一寸來的人,蠅大的仙鶴、孔鶴、鳳鸞之類,尚有不能知名數種。月君起身拜謝。命素英、寒簧收進,又命聶隱娘陪諸魔女在右閣設宴。

  剎魔主道:「昨夜這些俏丫鬟在這裡做怎麼來?」曼尼答道:「為見了屏風,都卻了春心哩!」剎魔主道:「如何這等易動?」月君道:「愛之耳,非動也。這是曼師的戲言。到因驪山姥要做風流詩,奈何了諸仙子一番。」剎魔道:「詩安在?」

  月君遂令素英呈上。剎魔主逐幅看畢,見了曼尼的四句,笑道:「不意姨娘如此出醜,竟自畫出供招。待我題一首來壓卷。」

  遂取筆大揮道:

  一拳打倒三清李,一腳踢翻九品蓮。
  獨立須彌最高頂,掃盡三千儒聖賢。

  月君驚贊道:「三教一筆抹殺,真乃大雄也!」剎魔主大笑。

  月君遂命擺上酒來,說:「下土塵羹,恐汙姊姊之口。」剎魔主道:「我自己也帶著。」曼師道:「他是回回的女兒,不肯吃別人東西的。」月君道:「雖然,也要求姊姊略嘗嘗。」剎魔主吃了些,道:「這個西施舌、珠柱魚乍與偏涼汀鯽魚,都有味,但是沒筋骨,清客吃的東西。」又呷了瓊漿,道:「太清冷,不能薰蒸神氣。」遂令眾魔女將龍肝、鳳髓、麟脯、鸞膠之屬獻來。片時,用了十數盤,又連飲扶桑釀七八壺,乃向月君道:「我最惱的這些歪男女,修持錯路,都說著了魔頭,他那裡知道著的是迷,到了黃泉路上,化作塵埃,還想著家下親人哩!若著了魔,就是我道中人,會得通靈變化。」曼師接住說道:「怪得月君靈變,原來著了甥女的魔了!」剎魔道:「他在將著未著之間。我看姨娘,到著了南海的道兒。」鮑姑笑道:「曼師本質還存,在半著半不著之間。」曼尼瞅了一眼。剎魔道:「南海不男不女,非陰非陽,這個道兒最不好。若說是女身,何以稱為大士?若說是男身,何以不是妙莊公主?」

  月君見說得可駭,就支斷道:「曼師昨日如龍,今日如晰蜴,已降服了。姊姊留著些罷,妹子要執經問難哩。」剎魔主道:「爾所執何經?所問何難?」月君道:「問三教輪回。與魔家之同異。譬如從魔道中轉而為人者何等樣?由儒釋道轉而為人者何等樣?如今只就女身論之。」剎魔主道:「問得妙!問得妙!彼儒釋道中輪回者,有貴賤、貧富之不同,有強弱、智愚之各異。或男轉為女,或女轉為男,或轉而為禽、獸、蟲、魚。

  若我道中出世者,有富貴而無貧賤,多剛強才智而無昏愚庸弱。

  其無異類,不待言而可知。男女大概如此。若只論女人,名垂青史,可以歷數者,如妹喜、妲己、褒姒、驪姬、西施、始皇太后、夏姬、鄭袖、虞姬、呂後、飛燕、合德、梁冀之妻、陰麗華、遲昭平、甄後、潘淑妃、張麗華、太真、花蕊夫人、胡太后、蕭太后、太平公主、虢國夫人、秦國夫人、韓國夫人、洗夫人、呂母、貂嬋、上官昭容、征側、徵發陳碩真,大都色必傾城,才必絕世,其謀猷智略。駕馭丈夫,操縱帝王,不顛倒一世不止也。若有與之爭寵奪能者,如呂雉抉戚姬之眼目,而投諸圂廁;武曌之斷蕭妃手足,而埋諸酒甕,未有不至糜爛者。彼必敗,我必勝,千古同一轍也。若論其淫,必異乎尋常;若論其烈,亦越乎殊類。守節者則未之有,性不能消受冷靜之況也。」月君道:「妹子聞一知二,總是三教與魔道適相會合,勢不並立也。但或丈夫而同出於魔道輪回者,當何如?」

  剎魔主道:「此妹喜、妲己、虞妃之所以身殉其主也。」月君道:「更有請者,如吳王夫差,是由何道來的?」曰:「我道中來。」

  月君曰:「若然,西子何隨范大夫乎?」剎魔曰:「西施自沉于江,後百餘年有漁人網得,顏色如生,曷常從範蠡耶?世之黠者,造此言以笑夫差,遂相沿於後耳!」月君曰:「始皇之母,何以受制於其子?」曰:「彼已亡秦,是將衰之候,且始皇亦由魔道,女固不能敵男也。」月君又問:「甄後何以為曹丕所殺?」曰:「甄氏原有憾于袁熙,熙死而歸丕。丕亦由我教中來者,豈能容其私憐子建耶?」曰:「洗夫人又何以故?」剎魔曰:「彼掌兵權,殺戮甚繁,足以消其性氣。如呂母、征側、徵發昭平、碩真,皆然也。」

  月君又問:「然則三教輪回為後妃者,可得聞其略與?」

  曰:「觀其因,可知已。如薄太后之好黃老,班妃之好佛,鄧後之好經書,各有其夙好之因。然而忘卻本來,不過為尋常婦人而已。至於我道,則全是煞炁,豈特不忘,且有已甚!

  又必有故而出,應運而興,數完則仍歸本位。非若三教日夜輪回,顛顛倒倒。量其功過、善惡而為升降者,」因指著左右侍立的道:「他們前生,總是當權之妃後,次亦王公之夫人。今若轉生,依舊如此。其才與福,毫髮不爽。其運與數,錙銖無誤。是生來夷滅三教的。」月君曰:「世多有大官之妻,而能使丈夫畏之如虎者,不由魔道乎?」曰:「皆是也。是則彼之女婢,其福雖略差,其才卻亦不減,是以能行殺戮。即如上官昭容,系阿環之愛婢。大抵婢之至下者,猶得為二、三品之妻,再下則絕無也。」月君曰:「如明妃、鉤弋、韋後、蕭後、羊後之類,是彼教中來者耶?」曰:「明妃不偶,鉤弋無權,韋後被戮,蕭羊偷生,我教焉得有此?」

  月君尚有欲詢,鮑師道:「曠劫奇談,不可盡泄,且聽笙歌如何?」剎魔道:「是何笙歌?」鮑師道:「昆腔子弟。」剎魔道:「好。」即命演來。曼師道:「戲沒有點,演恁麼?」月君命演《牡丹亭》。剎魔看了一回,笑道:「是哄蠢孩兒的。」

  看到《尋夢》一折,剎魔主道:「有個夢里弄懸虛,就害成相思的,這樣不長進女人,要他何用?」向著扮杜麗娘的旦腳一喝,倏而兩三班梨園都寂無影響。剎魔主道:「恁般虛晃。」遂大笑起身,向月君道:「你若到了月殿,何時再會?」曼師道:「那月兒不從須彌山頂上轉麼?」剎魔主道:「只這一句,姨娘可謂收之桑榆了,究竟是我道中齒牙。」即呼眾魔女曰:「去。」

  都沖屋而上。月君忙向窗外看時,但見月色慘淡而已。

  月君道:「神仙禦風踏霧,都由空處。有能透山石而走者,亦必破裂一道。今屋瓦寂然無聲,神通之大,真不可測。」曼師道:「若無神通,何能與如來三清抗衡?我自皈南海,也怕見他。」鮑師道:「怪道你學了太廟金人,三緘其口。」月君道:「這是曼師以大事小之義。」次日後土夫人,五嶽聖妃來賀,又四海五湖龍君之夫人,及各山川神女,次第朝謁,到十六日才止。滿釋奴早傳進奏疏一折,是呂軍師留下的。月君覽之大驚。那知道王師神速,寂無聲,似從天降;更堪嗤番將雄強,陡驚心,恰逢獅吼。要看何事,只在下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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