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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過生辰受盡龜婆氣 交借銀立見小人情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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詞曰: 情郎妓女兩心諧,豪奢暗減裁。虔婆朝暮恨無財,友情也擬猜。 一過生辰情態見,幫閒龜子罷春台。陡遇送銀人至,小人側目來。 ——右調《煉石天》。 且說溫如玉在鄭三家嫖的頭昏眼花,辨不出晝明夜暗,止知道埋頭上情。金鐘兒教與他的法兒,雖然支撐了幾個月,少花了幾兩銀子;無如樂戶人家,比老鼠還奸,早已識破他們的調度。鄭三還念如玉在他家花過幾個大錢,怎當鄭婆子剔尖拔毛,一尺一寸,都要打算在如玉身上。這些時,見如玉用錢有斟酌,蕭麻子三兩、五兩到叨點實惠;自己貼上個女兒,夜夜陪睡;又要日日支應飲食;每夜連五錢銀都合不來,心上甚是不平。又見金鐘兒一味與如玉打熱,不和他一心一意的弄錢,這婆子那裡放得過去?起先不過在房裡院外,吐些掂斤播兩的話說,譏刺幾句,使如玉知道;後來見如玉裝聾推啞,是個心裡有了主見,就知是他女兒指教的,便日日罵起金鐘兒來。不是嫌起的遲,就是嫌睡的早;走一步,也有個不是在內;連飲食都消減了。金鐘兒心愛如玉,只要與他省幾個錢,任憑他媽大罵小罵,總付之不見不聞。如玉又氣不過,到要按一夜一兩找還他。金鐘兒又不肯。 昔日苗禿子嫖錢,通是如玉全與;再不然,墊一半。自從金鐘兒教唆後,苗禿子來來往往好幾回,如玉一兩不幫,借也不應。苗禿雖然不如意,知如玉錢亦無多,心上到也罷了。只是這玉磬兒深惱如玉待他涼薄,又恨金鐘兒那一番痛駡,怨深切骨,因此上每逢苗禿子來,就批評他無才無能,連個憨小廝也牢籠不住。自己在嫖賭場中養大的人,還要掏生本兒當嫖客,難道那蕭麻子長著三頭六臂不成?怎麼他就會用憨小廝的錢兒?日日用這些半調唆、半關切的話咶唕。 苗禿子也就有些氣惱在心,想了些時,想出個最妙的道路:每逢鄭婆子與金鐘兒攔嘴,或譏刺如玉,他便搶在頭前,虛說虛笑,替如玉哭窮。這卻有個大作用在內。譬如一人欠債,一人要錢,從中有個人替那欠債的哭窮,十分中就有七八分安頓的下來。 這樂戶人家,講到「銀錢」二字,比蒼蠅見血還甜,任憑他女兒接下瘋子、瞎子、毛賊、強盜,再甚至接了他同行亡八,只要有錢,通不以此為恥,只是見不得這一個「窮」字聽到耳朵裡,真是錐心刺骨,勢不兩立的勾當。每逢苗禿子替如玉哭一遍窮,便更與如玉加一番口舌。如玉識破他的作用,彼此交情越發淡了。當日每飯必有酒肉、並好果品,不是蕭麻子相陪,就是苗禿子打趣;如今是各吃各飯;各人在各人嫖房內,同坐的時候甚少。如玉的茶飯,午間止有一樣肉,至多也不過四兩;早間通是豆腐、白菜之類;油鹽醬醋等物,也不肯多加些,反不如苗禿子和玉磬兒的飲食還局面些。金鐘兒知如玉不能過甘淡薄,常買些肉食點心,暗中貼補。也有割斤肥肉,拿去廚房中收拾,鄭婆子就罵起打雜的來,說他落的是瞎毛,必著他調和的沒一點滋味,半生不熟的方送上來。 如玉雖說是行樂,究竟是受罪,不但從良的話不敢題,每日除大小便之外,連院中也不敢多走動,恐怕被鄭婆子咶唕。蕭麻子也不管誰厚誰薄,總是月兒錢,到要常使用三五兩。不與他,就有人來鬧是非。饒這般忍氣節用,這幾個月還用去六七十兩;又兼有張華、韓思敬兩家老小,沒的用度,便著如玉寫帖子,向王掌櫃鋪中去取。 取的那王掌櫃不耐煩起來,又知如玉經年家在試馬坡嫖賭,大料這幾百銀子,也不過是一二年的行情,沒有什麼長壽數在他鋪子中存放,好幾次向張華說,著回稟如玉,將銀子收回。張華恐銀子到手,怕如玉浪費起來,作何過度?自己又不敢規諫。止存了個多支架一年是一年的見識,因此總不肯替他說。 一日六月初四日,是如玉的壽日,早間苗禿子和蕭麻子每人湊了二錢半銀子,他們也自覺禮薄,不好與如玉送,暗中與鄭三相商,將這五錢銀子買些酒肉,算與鄭三夥請;第二日不怕如玉不還席。鄭三滿口應允,說道:「溫大爺在我們身上,也用過情。二位爺既有此舉動,我用此銀買些酒肉;不夠了,我再添上些,算二位爺與溫大爺備席。明日我另辦。」 話未說完,鄭婆子從傍問道:「是多少銀子?」 蕭麻子道:「共是五錢,委曲你們辦辦罷。」 鄭婆子道:「那溫大爺也不是知道什麼人情世故的人,我拙手鈍腳的也做不來。不如大家裝個不知道,豈不是兩便?」 蕭麻子道:「生日的話,素常彼此都問過,裝不知道也罷,只是看的冷冷的。」說罷,又看苗禿子。 苗禿子道:「與他做什麼壽?拉倒罷。」 於是兩人將銀子各分開,抽起去了。金鐘兒這日絕早的起來,到廚房中打聽,沒有與如玉收拾著席,自己拿出錢來,買了些面,又著打雜的做了四樣菜吃早飯。午間又托與他備辦一桌酒席。回房裡來,從新妝束,穿一件大紅氅兒,銀紅紗襯衣,鸚哥綠遍地錦裙兒,與如玉上壽。若是素常,苗禿子看見這樣妝束,就有許多的話說;今日看見,只裝不看見。到了午間,金鐘兒去廚房裡看打雜的做席,他媽走來罵道:「你這臭淫婦,平白裡又不赴席,又不拜年,披紅掛綠是為什麼?閑常家中缺了錢,和你借件衣服典當,千難萬難;今日怎麼就上下一新了?真是死不知好歹的浪貨!」 金鐘兒道:「今日是溫大爺的壽日,他自到這姓鄭的家,前前後後也花費八九百兩銀子。就是這幾個月,手頭索些,也未嘗欠下一百五十。若將借他的八十兩銀子本本利利詳算起來,只怕除了嫖錢,還得倒找他幾兩。我雖然是個亡八羔子娼婦養的,也還頗有些人性、人心,並不是驢馬豬狗,恩怨不分,以錢為命的人。就是這幾件衣服,也是姑老們替我做的,又不是你替我做的。我愛穿就穿,不愛穿就燒了,誰也管不得我。若害眼氣,也學我把渾身的骨頭和肉,都舍出來,教人家夜夜揉擦,總弄不上綢子、緞子,粗布衣服也騙兩件,吃這些淡醋怎麼?」 鄭婆子聽了,氣的渾身亂戰,將牙齒咬的怪響;拿起個瓦盆來在炕沿上一墩,立刻成了三半個,口裡說道:「反了!氣殺我,氣殺我!」 金鐘兒也撾起兩個盤來往地下一摔,打了個粉碎,說道:「氣殺你!氣殺你,我將來還有個出頭的日子。」 打雜的胡六道:「費上錢,治辦上酒席,嚷鬧的教溫大爺聽見,一總是個不領情。」 鄭婆子道:「誰教他領情哩?」 金鐘兒道:「你一毛兒不拔,他為什麼領你的情?」 胡六道:「罷喲,老奶奶老翻了,二姑娘又沒老翻了,休教有空聽見笑話。席面我自收拾妥當,二姑娘也不用再來,請回去罷。」 娘兒兩個聽了,都不言語;四隻眼彼此瞅了一會。金鐘兒往前邊去了。 到了午間,打雜的走入金鐘兒房內,問道:「菜放到廳上了,可用請蕭大爺不用?」 金鐘兒道:「平白的又放到廳上怎麼?還照素日一樣打發就是了。」 如玉道:「你真是費心多事,我不說麼,如今是甚麼光景?還過生日?你既然預備下,苗老三他們想來也知道,還是在一處坐為是。」 金鐘兒道:「我不。我嫌他們太涼薄。那一個沒受過你的好處?就來與你作個揖,也是人情,怎麼都裝起不知道來了?蕭麻子還可,這苗老三他怎麼該是這樣待你?」 如玉聽了,也就不言語了。打雜的把小菜兒搬入來,放在炕桌上;又拿入酒來。金鐘兒滿斟起一杯,奉與如玉,笑盈盈的說道:「我拜拜你罷。」 如玉連忙站起來,拉住道:「這都是沒要緊的想頭。」 兩人方才對面坐下,共敘心田。直吃到未牌時分,方才將杯盤收去。 沒有兩杯茶時,只見打雜的入來說道:「有泰安州一個姓王的坐著車來,要尋溫大爺說話,現在門前等候。」 如玉道:「泰安有甚麼姓王的尋我?想是他錯尋了。」 金鐘兒道:「是不是,你出去看看何妨?」 如玉走到門前一看,原來是他的舊夥契王國士。如玉連忙相讓。見國士從車內取出個大皮褡褳來,趕車的後生抱在懷內,跟將入來。鄭三迎著盤問。如玉道:「是我的一位舊朋友,到這裡看望我。」 鄭三見那後生懷中抱的褡褳,走的有些沉重費力,心上不住的猜疑。如玉將王夥計讓在金鐘兒房內。金鐘兒問明,方知是如玉的舊夥計,上前萬福。 慌的那王夥計還禮不迭。彼此揖讓坐下。金鐘兒看那夥計,年約五十多歲,生的肥肥胖胖,穿著一件繭綢單道袍,內襯著細白布大衫,坐下敦敦篤篤,像個忠厚不少飯吃的人。那後生將皮褡褳往炕頭上一放,把腰直了一直,出了一口氣,站在門傍邊,眼上眼下的看金鐘兒。金鐘兒向那後生道:「客人且請到我這院內南房裡坐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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