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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走荊棘投宿村學社 論詩賦得罪老俗儒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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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道:「子真闕疑好問之士也!居,吾語汝:昔王導為晉庾亮手握強兵居國之上流,王導忌之,每有西南風起,便以扇掩面曰:『元規塵汙人』,故曰『西南塵起汙王衣』。二句『籟也從天亦大奇』,是出在《易經》。風從天而為籟大奇之說,為其有聲無形,穿簾入戶,可大可小也。《詩》有比、興、賦,這是借經史,先將風字興起,下聯便繪風之景,壯風之威。言風吹籬倒,與一醉人無異;籬傍有鴨,為籬所壓,則鴨呀也必矣。犬,司戶者也,驚之而安有不急吠者哉!風吹瓦落,又與一瘋相似;簷下有貓,為瓦所打,則貓跳也必矣。雞,司晨者也,嚇之而安有不飛啼者哉!所謂籬醉、鴨呀、驚犬吠,瓦瘋、貓跳、嚇雞啼,直此妙意耳!中聯言風勢猛烈,致令予宅眷不安,以故妻舍暖就冷,而加被憐其夫;子孤身冒寒,而煮糜代其母。當此風勢急迫之時,夫妻父子猶各盡其道,如此所謂詩禮人家也!謂之為賢、為孝,誰曰不宜!結尾二句,言封姨者,亦風神之一名也;急律令者,用太上者君咒語敕其速去也!紙馬皆敬神之物;竭芹私者,不過還其祝禱之願,示信於神而已。子以為何如? 於冰大笑道:「原來有如此委曲,真個到詩中化境。佩服!佩服!」 又看第二首是「花」,詩上寫道: 紅于烈火白於霜,刀剪裁成枝葉芳;蜂掛蛛絲哭曉露,蝶銜雀口拍幽香。 媳釵俏矣兒書廢,哥罐聞焉嫂棒傷;無事開元擊羯鼓,吾家一院勝河陽。 於冰看了道:「起勾結句猶可解識,願聞次聯中聯之妙論!」 先生道:「『蜂掛蛛絲哭曉露,蝶銜雀口拍幽香』,言蜂與蝶皆吸花英,採花香之物也。蜂因吸露而誤投羅網,必宛轉嚶唔,如人痛哭者焉,蓋自悲其永不能吸曉露也;蝶因采而被銜雀口,其翅必上下開合,如人拍手者焉,蓋自恨其終不能嗅幽香也。這樣詩句,皆從致中和得來,子能細心體貼,將來亦可以格物矣。中聯『媳釵俏矣兒書廢,哥罐聞焉嫂棒傷』,系吾家現在典故,非托諸空言者可比。予院中有花兒,媳採取而為釵,插于髻邊,俏可知矣;予子少壯人也,愛而至於廢書而不讀;予家無花瓶,予兄貯花于罐而聞香焉。予嫂索惡眠花臥柳之人,預動防微杜漸之意,隨以木棒傷之,此皆借景言情之實錄也。開元系明皇之年號,河陽乃潘嶽之洽邑;結尾二句,總是極稱予家草木之盛,不用學明皇擊鼓催花,而已勝河陽一縣雲爾。」 於冰笑道:「棒傷二字,還未分析清楚,不知棒的是令兄,棒的是瓦罐?」 先生道:「善哉問!蓋棒罐耳。若棒家兄,是潑婦矣,尚有形於吟詠者哉?」 又看第三首是「雪」,詩道: 天撾麵粉散吾廬,骨肉歡同慶野居;二八酒燒斤未盡,四三雞煮塊無餘。 樓肥榭胖雲情厚,柳錫梅銀風力虛;六出霏霏魃欲死,接桴而鼓樂關睢。 於冰道:「此首越發講不來,還求先生全講。」 先生喜極,笑道:「首句言雪紛紛如面如粉,若天撾以撒之者;際此佳景,則夫妻父子可及時晏樂,慶賀野居矣。二八者,是十六文錢也;四三者,四十三文錢也。言用十六文錢,買燒酒一斤;四十三文錢,買雞一隻;斤未盡,塊無餘,言予家皆酒量平常,肉量有餘耳。中聯言雲勢過厚,雪極大矣,致令樓可肥,榭可即胖矣。魃者,旱怪也;雪盛,旱魃欲死,不能肆虐于春夏間矣。桴者,軍中擊鼓之物;《關睢》,見《毛詩》首章;興下文『君子好逑』也。予家雖無琴瑟,卻有鼓一面,又兼夫妻靜好之德,援桴而鼓,亦可代琴瑟而樂《關睢》矣。」 第四首是「月」,詩上寫道: 月如何其月未過,誰將晶餅掛銀河?清陰隱隱移山嶽,素魄迢迢鑒鬼魔。 野去酒逢醉宋友,家回牌匿笞金哥。倦哉水飲繩床臥,試問常娥奈我何? 於冰看完,笑道:「先生詩才高妙,不但常娥,即小生亦無可奈何矣!惟中聯『酒醉宋友』、『牌笞金哥』二句,字意未詳。」 先生道:「此一聯雖兩事,而實若一事:言月明如晝,最宜野游,于宋姓友人相逢,月下飲,予至醉而止;予此時酒醉興闌,可以歸矣。金哥者,予家典身童子也;合同外邊匪類鬥牌,見予歸家,而匿其牌焉,予打之以明家法,蓋深戒家不齊,則國不治;國不治,則天下亦不能平。所關豈淺鮮耶?播諸詩章,亦觸目驚心之意耳。」 於冰道:「合觀諸作,心悅神怡,信乎曹子建之才止八鬥,而先生之才已一石矣!」 先生樂極,又要取他著作叫於冰看。於冰道:「小生連日奔波,備極辛苦,今承盛情留宿,心上甚是感激,此刻已二鼓時候,大家歇息了罷,明早也好上路。」 先生道:「予還有古詩、古賦、古文,並詞歌引記,正欲與年台暢悉通宵,聞君言,頓令一片勝心,冰消瓦解。」 於冰道:「先生妙文,高絕千古,小生恨不能夜以繼日,奉讀觀止矣。日後若有相會的日子,再領教罷!不知今晚就與先生同榻,或另有房屋?」 先生怒道:「富貴者驕人乎,貧賤者驕人乎?今文心方濃,而拒人欲睡,豈非犬之性異牛之性,牛之性異人之性乎?」 於冰大笑道:「小生實困疲之至,容俟明早請教何如?」 先生道:「宰予晝寢,尚見責於聖門;子年未及四十,而昏情如此,則後生可畏者安在?」 於冰見他神色俱厲,笑道:「先生息怒!非冷某不愛先生佳作,奈學問淺薄,領略不來;煩先生逐句講說,誠恐過勞。」 先生聽見要看他文,又怕勞他講解,且言語甚是溫和:自己想了想,是錯怪了人了,立即回轉怒面,笑說道:「适才冒瀆年台,甚勿介意。學不厭,教不倦,予與孔子先後有同心也,」言罷,又向皮匣中取出四大本,每本有八寸來寬,六寸餘厚。 於冰暗笑道:「這四本不下數十萬言,不知胡說的都是些什麼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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