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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割白鏹旅舍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師(2)


  一日,剛送得潘知縣出門,只見王範拿著一封書字,說是京中王大人差人下書。於冰道:「我京中並無交往,此書胡為乎來?」

  及至把書字皮面一看,上寫:大理寺正卿書,寄廣平成安縣冷大爺啟;下面又寫著台篆「不華」二字。於冰想道:「若非素識,安能知我的字號?」

  急急的拆開一看,原來是業師王獻述的書字。上寫道:

  昔承尊翁老先生,不以愚為不肖,囑愚與賢契共勵他山,彼時賢契方九齡耳!燦燦筆花,已預知非池中之物,繼果游身伴水,才冠文壇;旋因鄉試違豫,致令暫停驥足。未幾愚即徼幸南宮。選授祥符縣,叨情惠助,始獲大壯行色。抵任八月,受知于河院薑公,密疏保薦,授廣東瓊州知府,曆四載,複徼旨署本省糧驛道;又二年,升四川提任按察司,旋調布政。數年只雁未通,皆愚臨馭之地過遠故也。每憶賢契璠璵國器,定為盛世瑚璉,奈七閱科第錄,未見賢契之名,豈和壁隋珠,賞識無人耶?抑龍蟠鳳逸,埋光邱壑耶?今愚疊積曠典,內補大理寺正卿,於本月到任。屈指成安至都至近,倘念舊好,祈即過我,用慰離思,兼悉別悃;若必金玉爾音,是遐棄我也!使郵到日,佇俟文旌遄發。尊紀陸芳,希為道意,不既。

  此上不華賢契如面,眷友生王獻述具。

  於冰看罷,心下大悅,將陸芳同眾家人叫來,把獻述書字與他們逐字講了一遍,眾家人無不讚美。陸芳道:「年前王先生在咱家處館,看他寒酸光景,不過做個教官而已,不意就做到這般大位!大爺還該去看顧他才是。」

  於冰道:「我也是此意。你們打發來人酒飯,我去寫回書;明早與他幾兩盤費,著他先行一步,問明王大人京中住處,我隨後即會。」

  過了幾日,於冰帶了幾個家人,起身入都,仍住在西河沿店內。次早,到永光寺西街,見有大理寺正卿封條在門上,著王范遞投手本、禮物,門上傳稟人去,隨即出來相請。於冰走到二門前,只見王獻述便衣幅巾,大笑著迎接出來。於冰急忙趨至面前,先行打躬請安。獻述扯著於冰的手兒,一邊走著,一邊說道:「渴別數載,今日方得見面,真是難得!」

  於冰道:「昔承老師教授,感鏤心版,今得瞻仰慈顏,門生欣慰之至!」

  說著到了庭內,於冰叩拜,獻述還以半禮,兩人就坐,王範等人來叩安。獻述道:「尊府上下,自多屆吉,刻下有幾位令郎?」

  於冰道:「止有一子,今年十四歲了。」

  獻述道:「好極!這是我頭一件結記你處。再次,你的功名,怎麼鄉會試題名錄並官爵錄,不見你的名字?」

  於冰將別後兩次下場,投身嚴府,前後不中情由,並自己守拙意見,說了一遍,獻述歎嗟久之。又道:「賢契不求仕進也罷了,象我以一寒士,列身卿貳,雖欲寄跡林泉,不但不敢,亦且不忍。」又問道:「陸芳好麼?」

  於冰道:「他今年七十餘歲,倒甚是強健。」

  獻述道:「家僕中象那個人,也算古今少有的,天若不假之以年,是無大道矣!賢契年來度用還從容否?」

  於冰道:「托老師福庇,無異昔時。」

  獻述合掌道:「此皆尊翁盛德之報。」又回顧家人們道:「怎麼不見你冷爺行李?」

  於冰道:「門生行李寄在西河沿店內。」

  獻述道:「豈有此理,這該罰你!」隨吩咐家人,速同冷爺家人搬取行李。

  于冰請拜見師母並眾世兄。獻述道:「拙荊與小兒見在江寧,日前亦曾遣人去接,想下月二十日外可到矣。前止有兩個兒子,系賢契所知;近年小妾等又生下兩個,通是庸才,無一可造就者。大兒不能讀書,我已與納過監了;次子雖勉強進學,究竟一字不通;倒是第三個還有點聰明,卻又最怕讀書;四子尚系乳抱,無足掛齒。」

  於冰道:「諸位世兄又皆瓊林玉樹,指顧掄元奪魁,定是丕振家聲,門生拭目俟之矣!」

  獻述道:「你與我還說這些套話。他們異日能識幾個字足矣,尚敢奢望麼!」

  不多時擺列酒席,師生二人又重敘別後事蹟,極其歡暢。於冰也不好告別,只得住下。過了半個月餘,獻述從衙門中回來,只嚷鬧著眼中不時發黑,心頭煩悶。家人們說是中了些暑氣,吃了些香薷丸、益元散之類,也就好了。次日,上衙門,剛走到二門前,不知怎麼跌了一腳。于冰同眾家人扶掖到房內,立即口眼歪斜,不省人事,一向說不出話。於冰著急之至,急急的請了個醫生看視,有言真中瘋者,有言類中瘋者,吃了幾劑藥,如石沉大海一般,每天灌些米湯度命。延挨了八天,竟自去世。於冰撫屍痛哭。他倒也不避嫌怨,將獻述所有物件同家人們一一點明,寫了本清帳,支付他總管收領,等候公子到來交割。又用自己八十兩銀子,買了一副次些的孔雀杉板。一邊與吏部並本衙門.代遞病故呈詞,一邊差人于路迎催家眷,又料理祭品、陳獻等物。止是各衙吊奠來的,俱系獻述家人支應,等候公子到日,方好回家。

  正是:
  范氏麥舟傳千古,于冰惠助勝綈袍,
  騎鯨人已歸天去,繐帳徒悲朗月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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