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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辨鐵鞭貞女全名節(1)


  話說柳毅從撫州郡守調升了廣東提刑,領著兩位夫人,上任已過。虓兒向柳毅道:「相公遷升此處,不可不知此處的土俗民情並一切毒蟲惡獸。妾有《異類譜》一冊,是我母親巡山時親眼所經。湊成一帙,以當鑄形象物之意。所載兩廣,尤為備詳。相公常看此書,頗可廣拓識見,有裨治理。」柳毅道:「如此更妙!」虓兒遂把這一冊書呈于柳生,柳毅展開一看,首載《鐵鞭蛇賦》一篇,其詞雲:

  維毒出之滋長,實變幻其莫測。苟考辨之未詳,每躬逢而受災。爾乃品居蛇類,名號鐵鞭。眠於夏日,旺在秋天。啖腦汁之一飽,恒掩臥乎三年。形雖蜿蜒,質同金鋼。掉尾相擊,所經必傷。伏行旅之邸舍。入佳人之閨房,時潛藏于林底,亦隱蟠夫屋樑。至若性忌燈光,喜托暗室。搏閃醉後,噬乘睡餘。不畏刀劍,專怕熏炙。雖產育乎此地,實土人所未悉。

  柳毅看了一遍,說道:「這書頗有用處。」遂細心披閱。不題。

  卻說韶州府城裡有個富家,姓劉,名靄。一生無子,只有一個女兒,叫做貞娘。他對門有家鄉紳,姓隋,名經幹,曾做過京員。其子隋郎,年至十八,還未娶妻。隋、劉兩家愛好作親,結為婚姻,議定八月初六日過門。到了那日,一家顯貴,一家殷實,男賓女客照應不暇。隋鄉紳操持了一天,甚是困乏。叫他兒子早歸洞房,他老夫婦兩個就關門睡去。

  卻說隋郎到了房裡,新娘一見,有些害羞,不肯就寢,隋郎只得獨自上床睡了。新娘見他丈夫已睡,就躲在當屋外間,在兩把椅子上睡去。到得夜甚深時,夫婦兩個俱經睡熟。長明燈未曾挑剔,不覺自己滅息,室中甚是黑暗。那床上地棚板內藏著一鐵鞭巨蛇,見新人房中有些香氣,就從穴內鑽出,爬上床來。隋郎夢中蒙矓驚醒,那蛇聽見人聲,就爬近前來,照隋郎頭上一尾擊去,早已經是腦漿迸裂。那蛇吃了個大飽,仍舊鑽入地棚板內臥下。

  卻說新娘到了天明,正要上里間內去梳頭。進來一看,只見滿床紅血,並不知他丈夫幾時死去。嚇了個倒仰,出來把門開開,喊道:「不好了!禍從天來了!」公婆聽得是新媳婦的聲音,總忙起來,問道:「媳婦,有甚事情?」貞娘哭著說道:「你兒子死在床上了!」隋鄉紳進房看時,見他兒子頭骨粉碎,腦漿俱無。捶胸頓足,痛哭了一場,才把個死屍停在當門。

  劉靄聽說女婿死去,過來弔孝。走近屍床一看,見腦骨俱碎,甚為愕然。隋鄉紳把劉靄讓到客舍坐下,說道:「小兒成婚未過一宿,就被人活活地打死。此中必有緣故,親家根問令愛,定知端底。」劉靄無言可答,向貞娘問道:「夜間有什麼動靜,難道你沒聽見嗎?」貞娘答道:「他先上床睡的,我在那外間來,也睡著了,並無什麼動靜。天明起來,見他已經死在床上了。」劉靄再三追問,貞娘答道:「委系不知,叫我從那裡說起!」隋鄉紳在門外喊道:「吾兒死得不明,這非到當官,斷難鳴冤!」劉靄見他親家說話不好,向貞娘道:「女兒,你與隋郎前世有仇,所以死得這樣闇昧不明。不惟你難以洗清,連俺做爹娘的也難以說嘴了。」貞娘答道:「這是孩兒命該如此,無可說了。」兩個大哭了一場,劉靄無顏在此,轉回他家去了。

  劉靄的夫人方氏問道:「事情怎樣?我好過去弔孝。」劉靄答道:「你不必去了!他家定要鳴官,女兒多半是個死人了,打點救咱家的孩子罷!」方氏哭道:「吾兒素守閨訓,我的家教又甚嚴謹,有什麼外事,他公婆怎麼就猜到這上頭來?」這且不提。

  卻說隋鄉紳稟了縣主,縣主就來相屍,驗的系鐵器打死。劉靄恐他女兒受刑,上下打點,就費了一二百兩銀子。縣主把貞娘帶到衙門,著官媒押了一夜。到了次日早堂,帶上去審。縣主問道:「你這個賤婦,結交的何人,把你丈夫打死?」貞娘回道:「犯婦閨門不出,並無三兄六弟,又輕易到不了親戚、鄰舍,從何處結交外人?況我家原系舊族,頗知禮義,豈肯做此不良之事,玷辱宗祖?還求老爺原情!」縣主道:「一派胡說!你丈夫屍傷的系鐵器打死,你如何還說沒有結交別人?這不拶不招。」叫左右:「給我拶起來!」就把貞娘拶了一拶,從早堂直到午刻方才放拶。貞娘聲聲叫苦,又回道:「隋郎死得若屈,叫奴償命,情甘就死。若說別的,到底不招!」縣主大怒,又把貞娘打了三十個嘴巴,打的滿口流血,送入監中。

  次日方氏進監來,看他女兒,只見貞娘:

  雲鬢繚亂,頭戴飛蓬之狀;桃臉垢積,面著染病之色。雙手盡關木扭,欲舉動而不能;渾身悉被鐵鍊,將展轉其奚自?本是天臺仙姬,竟成了地獄冤魂。

  母女兩個一見,抱頭大哭。方氏道:「我兒,刑罰難受,不如權且招承了罷!若不該死,到得上司衙門,定有清官代為解脫。」貞娘答道:「孩兒實無別事,強為招承,咱家門風安在!」方氏道:「事到其間,也說不得了。」說完,母女兩個灑淚而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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