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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(2)


  子郵將牛肉送與懷亮,叫酒家將杯換去,用碗斟酒,盛上飯來。

  真個如狼似虎,霎時間,三十斤火酒同萊俱吃得罄盡,惟剩有兩升米飯、五斤牛肉。酒家並妻子在旁看見,都驚訝呆了。

  仲卿問道:「此處往黃山走哪條路去?」

  酒家道:「你們三人再要猛吃,連湯並鍋粑都沒有了。」

  仲卿道:「休得取笑,問爾往黃山走哪條路去!」

  酒家道:「西南路路皆可去得。」

  仲卿道「哪條路近?」

  酒家道:「客人欲何處入山?」

  仲卿道:「我由歙州入山。」

  酒家道:「這就要過箬嶺,到嶺頭便見黃山了。」

  仲卿乃與懷亮道:「高兄,後會有期,前途保重。弟等請從此辭。」

  懷亮道:「今日幸逢,深願終身執鞭相隨,遽然言別,肝膽如割。二兄起義之時,弟聞之自千里來投。弟如機緣有合,二兄聞信,亦望降臨。」

  仲卿道:「敢不敬從。」

  懷亮灑淚而別。

  二人第三日午後,到得箬嶺頂上,望見黃山千峰萬嶂,撐拄青天,如屏羅列,如城團簇,雲嵐隱見,景狀非凡。子郵道:「聞李供奉南游,酷愛黃山,遍其中而複周其外,因其攢簇蒼翠,似青芙渠,乃自號青蓮居士,果若此乎?」

  仲卿道:「羅隱《李杜年譜》可據,自然屬實。」

  歎賞不已,一步步望著峰巒下嶺。

  行到昏黑,投入宿店,聽有兩個西客問遊山的法則。店主道:「老客要識奇幽異境,須請土人隨行,方能得十分之五六。若無指點,只好得其二三。」

  仲卿問道:「要得十分,將若之何?」

  店主道:「難,難,難!其中不但年年月月景致不同,即日日時時刻刻各別。可十人同遊,各見各景,應接不暇,會談各殊,所謂十分之五六,恐猶虛也。」

  仲卿道:「土人如何請法?」

  店主道:「不要錢,只要米,每名每天酬米三升,是由來大例。」

  那西客招呼道:「老客,我們同請罷!」

  仲卿道:「甚好。」

  店主去約得土人來,請先付三十日的錢。西客道:「還沒有動身,如何就要錢?店主問子郵道:「土人奉陪,例俱先付後找。子郵道:「我們先付就是,三十日米價應銀若干?」

  店主道:「白銀二兩。」

  子郵稱銀一兩,付與土人之資。

  清晨出門,土人收拾行李上鞍道:「這驢只好寄在山腳庵中。」

  子郵問是何故,土人道:「山中轉折窄險處,人猶難行,牲口如何去得?」

  仲卿道:「且到行不得的地方,再作道理。」

  乃邀齊西客起身,行到山腳庵下,將驢交與僧人。再將行李減捆負行。石徑雖不盡窄,至險隘處,須將身子伏下,攫著石隙,才得過去,子郵道:「驢子幸虧不曾帶來。」

  土人道:「要是前面到一線天、鯿魚背、金剛肚等處,更不好走哩!」

  土人且行且指,處處奇峰秀岫,怪石異松,哪裡記得許多?

  這日來到石筍崗,遠近葦攢筍簇。旋行半天,見個大峰卓挺在前。土人指道:「此名老人峰,險峻難行。」

  西客道:「咱們不上此峰,另行他路。」

  子郵道:「千里而來,豈畏高峻?我們要遊此峰。」

  土人道:「我隨哪位客人?」

  子郵道:「你陪西客先行罷。」

  土人道:「我們文殊院守候。」

  仲卿道:「聽便。」

  子郵乃將行李拿回。

  二人直到老人峰頂上,周圍俱是層巒迭岫,細看並無洞岩。天色將晚,乃趕下尋宿。誰知峰腳確無寺院,只得在峭崖邊歇下。卻有幾個瓦罐在旁,也有破的,也有好的。仲卿倦了,倚石而坐。子郵取些枯藤,架起兩塊石頭,用瓦罐汲泉水,敲石取火,燃著桔藤,煮開了水。取出束米來,用開水沖下。二人吃了,乃相倚打盹。問這束米從何而來?原系仲卿枕中帶的。

  如何名為束米?是將好上秈用南燭葉汁拌勻,蒸熟曬乾,又蒸又曬,如此多次。每米十鬥收束作八升,用開水沖泡,立時還原。仲卿恐救脫子郵路上斷糧,故特製備。

  當夜二人睡去,仲卿依稀聽得微響,驚醒看時,袋口散開,倒在地下。乃叫醒子郵,已是東方發亮,將散米捧入袋內裝好了,捆起行李。仲卿道:「我們往前趕路罷。」

  子郵道:「不可,今日仲兄只坐在此,待我再尋。」

  仲卿依允。二人烹水治飯。吃過;子郵東奔西跑,七高八低,盤旋走尋。直到黃昏,並看不見有洞,只得依然照舊過宿。乃將行李、米囊坐於身下。

  仲卿卻睡不著,月明照耀,山光映發,萬籟無聲,另有殊常氣象,使人心地爽陰,俗念都消。仲卿散步,觀之不足。約有四更時分,遠遠見有一人下壟,望崖緩步而來,青衣露頂。

  仲卿疑非善類,掐指課來得「猿猴獻果」,想道:「課既無咎,應有裨益。」

  乃放心閃入旁邊,觀其行止。忽聞樂聲繁起,八音互作,仲卿側耳傾聽。再看青衣人也站住不行,漸漸坐下,枕石而歌,亦似聽樂之狀。

  片時間,星稀天白,仲卿繞前細視,卻系個大青猿閉目睡著。仲卿見非害人之物,走到石邊,牽其臂膊輕遙青猿驚醒欲走,臂為所執,乃用爪解手。仲卿堅持不住,複執其膊,猿又解膊。仲卿乃右手自其右肩上抱下,左手自其左膊下抱上,兩手連袖交往,抱得愈緊,青猿雙手齊來爭解。仲卿喊道:「子郵快來!」

  青猿驚慌,背著仲卿望峰巒密處亂跑亂竄,仲卿眼都花了。奔走多時,到個岡上,猿力亦倦,步亦稍緩。仲卿看對面,峭崖如削,猿卻仍往石壁邊跑。仲卿想道:「如此險地,勢不能下,只好任之。」

  看看已到盡頭,那猿往下直竄。

  仲卿心慌膽顫,摟抱不住,猿已脫去,跌滾下岡。忽然止住,睜目看時,乃為松根所拌,上下左右俱系懸崖峭壁,並無容指之處。仰不見頂,俯不見底,惟聞水聲潺潺。只得跨坐松根,餓了彩枝嚼咽。

  至午時分,隱隱似喊「仲兄」,連忙呼道:「子郵,子郵,我在此!」

  這聲答應,山凹裡面就一直傳去,若有數百人口氣。

  喊聲漸近,舉首看時,子郵卻在對峰頂上,慌招道:「弟在這裡!」

  子郵俯視道:「兄緣何到此?」

  仲卿道:「為猿所戲。」

  子郵喊道:「我也不能過來,兄那邊並無可行的路。」

  仲卿道:「如何是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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