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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(5)


  「予家推樓閣西窗,黃山峰嶂即列前戶,見刊圖冊,亦莫不以為搜探傳記,克盡夫極也。數欲往遊,窮其幽勝,因知非淺歲月所能了事,每以無多閒暇而止。甲午暮春,於練溪渡口相遇頭陀,古貌清臞,髯霜發雪,問其來,曰『蓮華』,問其名,曰『點石』,問其常往,曰『雲外』,問其勝景,則搖首無言。予曰:『豈無景可言乎?』乃曰:『居士未到,固不敢言;居士已到,更不敢言。』予笑曰:『未到已到,均不敢言,然則終無言時矣。未到已到,均無言時,然則何時言也。』頭陀慍然曰:『固知居士之膚淺黃山也,居士無煙霞癖,此老朽之所以不敢言也。黃山有黃山之面目,黃山之肺腑,黃山之色澤,黃山之精神。老朽年二十遊歷名山大川,年五十複入黃山,今年九十矣,足不出山者四十年矣。雖高下幽邃,無不畢至;所有芝草竹木,禽獸魚蟲,無不習見;風雨晦霽,雲霞雪月,無不備賞;及得聞嗅奇香異聲,亦不勝屈指矣。若學好事之徒,筆之於冊,可以盈車。然以為黃山之面目肺腑雖盡,而色澤則十未得三四,精神則百不得一也。』予不禁愕然曰:『何四十年而精神百未得一?精神、色澤之與面目肺腑,究竟如何得全也?』點石曰:『峰巒岩壑,溪谷林泉,面目也。峻極奇險,深至玄窈,肺腑也。風雲隱現,光彩煥發,色澤也。聞所未見,見所未聞,精神也。面目肺腑固無論矣。風雲有轉瞬之移,光彩有跬步之易。十二時消長,十二時不同;百餘人同覽,百餘人各別。凡此數十年中,色澤已屬挂一漏萬,何敢更道精神乎!所謂百未得一者,非百分不得一分,乃不得一厘耳。』

  「予曰:『然則志傳所載,亦萬分不得一分耳?』點石曰:『然,惟,豈有此理,與見者方知八字稍可擬道,豈非居士未到,言之不信,到而未盡其奧,言之益不信,尚何言哉!老栝有閒時吟詠,聯成一章,為居士誦之,是不言而言,言之更不必言也。』予喜曰:『甚善。』點石誦其詩:

  「盤古開闢斧力餘,戲削山骨成芙渠。分須剔瓣鏤孔竅,片片段段皆琪琚。包涵三萬六千頃,枝派江浙極歸墟。巍峨並肩無五嶽,天目匡廬皆襟裾。回顧須彌俯瞰海,一卷一勺同長在。五湖四瀆莫同論,渾濁納汙無精采。山中泉澗池溪潭,清澈無塵常不改。岩有乳今泉有湯,湯朱砂兮乳霞漿。可詫聖泉居峰頂,瀵拂可望難測量。又有冷泉澄壑底,冬日夏日皆冰霜。洞湧布水無旱潦,匹練四季懸銀光。石罅勞泉淙淙下,點滴所及溢清香。水勢激昂多奇狀,不暇標名表殊常。最愛石形妙無比,崔卑巨細皆殊詭。峭聳幹霄猶未止,嶂嶁磅礴難措趾。奔馳行立坐臥跪,手足翼尾角爪齒。華實枝幹交連理,壘迭雜錯如霞綺。豈獨石質肖萬形,蒼松折屈尤婷娉。依崖傍壁成怪絕,映得山色純蔥青。更有雲嵐變倏忽,聲音抑揚偏哭兀。倏忽渲染景難圖,抑揚莫喻惟咄咄。變變化化無始終,爭新鬥異信神工。神工設造故危險,危險極兮樂氣充。險極樂極頻接踵,螺移蚓進膝肘腫。腹步指行毛髮悚,難得藤葛與附攀。周道坦途視蜀隴,氣蒸露結如波濤,世界沉沒浪滔滔。留得峰尖等嶼島,山底應疑有巨鰨嶼島無此奇竹木,質瑩色丹多芬馥。禽獸罕覯不在書,尺識青鸞與丹鹿。盤桓閱歷四十年,足力目力窮幽巔。始信活山活景無從說,強欲說時真狂顛。」

  子郵朗誦方畢,只見老者喊道:「羹好了,客官請自取用。」

  三人盛蘆羹,席地食畢,仲卿道:「雖向知黃山靈勝,為神仙窟宅,今聞此詩,方知系天上所無者。」

  正說間,東方漸亮,仲卿取銀酬謝,老者堅執不受。吳賀取出丹藥一粒道:「服此健勝少年。」

  陸德接了,細想愈痘命名系此道人,稱謝不已。吳賀辭別,向北而去。

  仲卿、子郵向西南行過二十餘裡,望見檣桅稠密,來往喧嘩,有山橫臥枕江,料系西梁山了。子郵道:「仲兄且住,可將行李分開,兄跨衛先過江,弟後走,步步擁護,以免盤話。」

  仲卿道:「如何使得!」

  子郵道:「從權之際,不必拘拘。」

  乃將行李分開。

  仲卿騎驢先行,直到山麓,棟宇排聯,人煙茂盛,卻也算個大市鎮,不斷車馬騾驢,行人摩肩壓背。觀之不已,早到江神廟前。只見湧出三十多個如狼如虎的公人,擁向前道:「守你多時了!」

  不由分說,將仲卿抱下縛起,連驢牽入營來。堂上坐著防江使,見仲卿挺立,怒道:「你好大膽,今日遭擒,還不跪麼!」

  仲卿道:「我未犯法,無故縛我,看你如何釋放?自有同你說理之處!」

  防江使道:「你是仲卿,韓速不系你放去的麼?現有圖形在此,還敢說嘴!」

  仲卿道:「圖形何在?」

  軍士取近前來細看道:「他處無差,只有眉眼不像。」

  防江使自下階細看道:「你若不是仲、韓,為何分出行李,各自過江?定是同走恐怕敗露,故作如此行徑。我的軍士在山頭已先望見了,你還嘴硬麼?」

  仲卿道:「他是途中相遇,因負重受傷,故將行李借寄在鞍上。今到江邊,我要趕路,所以交還他,有何行徑被你望清?」

  只見軍士報人道:「後面的也已經擒獲。得著這兩個大犯,功勞不小!」

  防江使喜道:「你們都是有重賞的!」

  見軍士又報道:「來了,來了!」

  只見外面眾兵擁著個繩索捆綁的人進營。

  仲卿細看,正是子郵,不覺大驚,想道:「緣何在京城中千軍萬馬費無限事捉拿不住,今在小地方卻反遭擒?他前日原說在汴梁是賴寶劍之力,今朝空手就無用了,如此怎好?」

  正在躊躇,子郵已為眾人擁到階下。防江使大喜,問道:「你這廝可是韓速?」

  問聲未了,忽然一個霹靂從地而起,裂聲滿地,塵瓦翻空。正是:獄中偕脫無攔阻,江畔分行被綁擒。

  不知霹靂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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