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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二寨主停杯審事 四冤犯遇赦遠奔(2)


  那一個道:「小的竇科,系三水民籍,同縣居住貼鄰有一王寡婦,家事富饒,立志守節,見小的手裡艱難,常與些錢財營運。小的命蹇,負累實多。這寡婦因往墳塋祭掃,偶被一富戶曹爛額瞧見,慕其姿色,托媒求娶續弦。王寡婦堅辭不允。那曹爛額原系吏典出身,倚官托勢,買囑媒灼,強送聘禮入門,被王寡婦大罵,將禮物盡行擲出。那曹爛額已討下一場沒趣,大懷毒恨,偶遇本縣緝著一夥大隊豪傑,浼獄吏賄賂,扳陷王寡婦為窩家。縣爺不分皂白,即差緝捕公人,往王家搜贓。大王爺,可憐這夥人打入王寡婦家裡,自大門首直搜至內房臥室,把那箱籠內金銀首飾、錦段綾羅搶擄一空,兀自取錢索酒,吵得那節婦無處存身,直到酒醉食飽。」

  羊雷大喝道:「住口,且慢講!待我出豁了這一口惡氣,再聽汝說。」

  潘三澼、潘嶼一齊道:「尊駕要出什麼惡氣,隔了這人話頭?」

  羊雷道:「小弟聽竇科說,那緝捕恁樣肆凶,不覺氣填胸臆,這會子腸將迸斷,不打緝捕,何以泄忿?」

  潘三澼道:「山寨裡又無緝捕,待打兀誰?」

  羊雷指著三十個解人道:「這夥人就是緝捕,且打下了再講。」

  眾解人慌了,忙道:「小人們都是皂甲民壯,並無緝捕,望大王爺饒耍」

  羊雷笑道:「皂甲民壯,害人的手段不下於緝捕,權借爾等兩腿,為羊爺解怒。」

  潘三澼喝令「拖下」,眾嘍囉和了一聲,將三十名解人盡皆扯翻,打了二十大青棍,打的眾人殺豬也似喊叫。羊雷大笑道:「妙哉!最怪你行杖牢子,下死手打人,索詐財物。今日落于老爺手裡,打一樣子,與爾等看。可要謝打哩!」

  眾解人只求留命,那管的疼痛,一齊爬向案前,磕頭道:「謝大王爺教訓!」

  羊雷歡喜道:「才合官體。」

  舉起大觥,賓主三人又吃了一番,複喚竇科訴完罪犯根原。

  竇科道:「那岡州縣一班如狼似虎的捕役,搜檢王寡婦贓證,吃罷酒食,取出一條繩子,要縛王寡婦見官。內中做歹作好、詐鬼妝神,又騙下錢財入手,方才散去。那王寡婦是個貞烈女人,平素循良本分,遭此飛來橫事,破壞身家,心下萬分氣忿,當夜嗚嗚咽咽地哭了兩個更次。大王爺,可憐見……」

  這竇科講到「可憐見」三字,不覺喉中哽咽,兩眼淚流,哀哀地哭個不住。連這潘嶼眼角頭也淌下淚來。潘三澼、羊雷亦覺傷感,忙止住道:「不要啼哭,且講那寡婦怎生結局?」

  竇科一面拭淚,點頭道:「天呀,有甚結局?那烈婦哭到更深夜靜,候家人睡熟,懸樑而死。」

  羊雷歎息道:「可憐節婦死於非命,那曹爛額可在麼?」

  竇科道:「這廝若在時,小的怎到披枷帶杻、恁般形境?那夜五鼓時分,猛聽的王家哭聲振耳,忙問時已知備細,彼時小的一段怒氣填滿咽喉。次早往鐵鋪中打下一柄尖刀,待砍那廝驢頭,為節婦報仇。尋覓數日,偶於州衙後僻街相遇。那廝騎馬而來,被小人一手攥住衣襟,提他下馬。誰想這爛額好生了得,就隨勢一頭撞來,小的接應不迭,刮達地跌了一下,那廝回身便走。小的躍起,持刀飛步。趕上。那廝回身,一腳將刀踢下,一手把我頭髮揪住,捺倒在地。小的就勢撮起他兩腳,往上一乘,盡力望腦後一擲,那廝把持不定,望後攛了數尺地面,撲身便倒。小人急奔上,腦上一腳,踹得他昏暈,不能掙扎,撿起尖刀,咯嚓地一刀砍下頭來,血淋漓提在手中,往本縣自首。前任李爺審錄一番批道:『白晝殺人,依律擬斬。』小的細思殺人償命,法網難逃。今日訴明衷曲,便死於二位大王爺案下,也做一明鬼,中心無憾!」

  潘三澼道:「壯哉竇君也!世間若有公輩數人,惡徒自然斂跡而避。」

  舉起席上大觥,滿斟佳醞,親手送與竇科,候飲畢,然後就座,令竇科站立一旁,以候發落。先喚那十囚近前,複問道:「爾等所殺之人是官軍還系百姓?」

  囚犯道:「向來未經與官軍相敵,所砍者俱是來往客商。」

  潘三澼道:「那客商拿了資本,拋妻撇子,離鄉別土,只為著經營獲利,不期陷入虎口,既劫其財,複害其命,損人利己,慘酷之甚!本待盡行砍首,姑念狐兔之情,饒汝等前去,少不的待時取決,為客旅泄冤。」

  說罷,令嘍囉驅十囚跪於烈日之下俟候。喚過二十名解人,賞以酒肉畢,監押十囚下山,往清海州去了。留下元七、薑廿三、竇科、阮一併那十個解人,耳房內酒飯安宿一夜。次早,潘三澼喚出元七等吩咐道:「汝等四人,一代友認罪,不失信義;一為烈婦報仇,何等慷慨,深可敬重;一年老受無辜之害;一憎惡母傾陷,皆可憐憫。各贈白金十兩為盤費,速往遠鄉避難,待年久事甯,從容再圖歸計。」

  元七、竇科等叩頭道:「感蒙大王爺活命之恩,生死難報。但愁解子回縣報知,必差捕役追覓,小人等怎能遠遁,空負大恩。」

  潘三澼笑道:「我正待親去與縣官講理,怕有誰來追捕?放膽速行,不須過慮。」

  元七等四人領賞叩謝,下了岡子,作別分路,四散而去。

  有詩為證:
  久幽狴犴服非刑,幸會仁慈訊罪因。
  執法盡公鹹赦宥,脫離羅網入青雲。

  再說潘三澼將解子十人拘留寨後,不容出入,意欲元七等逃遠,方行釋放。終日整酒為潘嶼解悶。這潘嶼雖則勉強飲酒談笑,未免臉帶愁容。羊雷再三勸慰,潘嶼道:「小可家門不幸,內遭惡婦姦淫,外受獸伯父子謀陷,雖叨二寨主救拔,收錄於此,得以重生,然靜想家產一空,妻室受汙,轉思轉恨,寧不憂心?若不能除奸洩憤,空生於天地間耳!」

  潘三澼道:「我已熟籌代官人報仇之策。這三水縣城壕低淺,城內官兵雖有千餘,大都虛冒者多,況且未經戰陣,以區區二虎將,率領精銳嘍囉,此城可一擁而進。但所慮兩下接戰之時,難保不傷百姓,故此數日與決不下。昨夜偶思一妙計,只消如此如彼入城,官人之仇已報,生靈更可保全。官人暫舒眉皺,不必愁煩。」

  潘嶼納頭拜謝。羊雷道:「還有表兄卞心泉,為我監系在獄,敢煩賢弟亦行救出,就是我再生爹媽。」

  潘三澼道:「大哥之兄,即我兄也,豈有坐視不救之理?明日同行便了。

  羊雷大喜。當晚取下解子等衣帽腰牌、各犯解文藏頓,揀選雄偉嘍囉八人停當。次早五鼓起來,梳洗罷,飽食酒飯,取那衣帽交與嘍囉等穿戴了,身畔暗藏器械。潘三澼、羊雷也穿戴解子舊幘破衣,衣褶裡掛著一面腰牌,扮作公人模樣,兩膝、兩臂上緊縛著四把利刀,腰胯下藏了短刀,分撥心腹勇猛嘍囉五十名下船,幫助守護後面港口,凡一切守戰之具,皆打點齊備。

  正待動身,羊雷道:「此去三水縣路徑生疏,又未識潘官人所居巷道住宅,並潘有廉父子形狀如何。倘造次妄行殺戮,豈不枉害良民?」

  潘三澼頓足道:「有理!」

  忙問潘嶼住處。

  不知潘嶼說甚規模居址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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