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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嘍囉贈寶救冤民 孔目收金寬獄犯(2)


  一面戴上巾幘,執燈開門看時,只見是兩個青衣漢子,踅入來聲諾。舒寬答禮問道:「二兄是清海州甚樣官身,黑夜下顧?」

  那二人道:「且閉上門扇,暫借一步講話。」

  舒寬請二人入客座中坐下,問道:「二公奉本州島拘喚小人,求賜鈞帖一瞧。」

  那二人一壁廂笑著,袖中取出一把快刀,一條繩子,兩條赤金,二十錠銀子,撇在桌上道:「即此就是州爺鈞帖!」

  舒寬失驚道:「二老丈這是何故?」

  一人道:「州爺吩咐,將這四樣寶貝送兄,任從收取一件便了。」

  舒寬驚的呆瞪瞪不敢做聲。

  一人道:「老舒不必駭愕,我二人奉東莞大奚山寨主將令,特送黃金三十兩、白金二百兩與尊府,救全潘嶼性命。若蒙金諾,感恩無盡。倘足下受了潘有廉賄賂,請用這條繩子縛我二人送官,卻完了一場公案。如二項不行,必取公首級,回寨主之話!」

  舒寬驚得矬倒地上,半晌不能答應。含苞忙出來「萬福」,備將欲救潘嶼意思,並其伯子潘有廉用銀買囑殺害情由,說其詳。細。那二人忙納頭下拜,送上金銀,願求保全潘嶼之命。含苞道:「這金銀盡彀使用,但只可保潘官人獄中無恙。倘解出州裡時,路途上的差使,二長官自當防護。」

  那二人道:「單要節級保全潘官人獄中無事,外面事務,我等自能理會。」

  含苞收下金銀,扶丈夫起來,笑道:「老人家恁樣膽怯!且陪二位長官一坐,待我整酒飯出來。」

  那二人起身道:「夜深了,不勞賜飯,只求用心幹事,足感大恩。」

  舒寬點頭允諾,相送出門去了。媽媽忙令閉上門扇,扶老子進入內室,喘籲道:「天呀,唬死人也!你老人家不駭傷麼?」

  舒寬道:「若非阿姨出來救駕,這會子頭已不在頸上了。」

  含苞笑道:「怪的你老人家年庚屬鼠,應是不生膽子的。」

  三個人笑做一堆。舒寬道:「向聞東莞大奚山這夥大盜,官兵捕他不得,怎肯出這大錠金銀遠來解救?莫非潘嶼也做這藝業,故此他伯子、渾家要害其性命?還有一件,本獄節級共有四人,為何剛剛尋著我家?更是可疑。」

  含苞道:「你老人家只會出入獄中,索詐那兇犯的錢鈔,正喚坐井觀天,怎知那江湖上好漢,專一仗義疏財、鋤強敬善!」

  舒寬道:「你婦人家多大見識,反譏我坐井觀天。

  江湖上好漢,無非是肆惡恃強、擄財劫貨。我見大獄中多少劫盜重犯坐穿牢底,誰是個輕財重義、善男信女?」

  含苞道:「我到你家數載,並不曾提起家庭苦楚。我爹爹若肯守分營生,也不致死於非命,將女兒嫁人為妾。」

  說罷,不覺兩眼珠淚紛紛流下。」

  媽媽失驚道:「今日講他人公務,與你何干,恁樣膿包勢,垂下淚來。」

  含苞道:「非是我無因下淚。偶提起『江湖好漢』四字,不由你不觸景傷心,驀垂血淚。我家爹爹開得二石已外硬弓,用得四十餘斤大刀,出入洋子江中,賺的錢財不下數萬。只因他性直好施,錢無隔宿,年將半百,斂跡歸家,正思安分守己,以樂殘年。誰想於村口偶遇一少年母子爭。鬧,那少年把母親萬般辱駡,並不見一人解勸。我爹爹猛抱不平,與彼角口廝打,誰想一腳踢傷胸膈,此少年吐血而亡。那不賢之母,反赴本州島告理,為兒子索命。我爹爹理直氣壯,同彼見官,將那少年辱言罵母、以致對毆身死根源,直言告稟。

  那母親哭道:「老婦人孀居已久,只靠這個兒子過活,偶被這惡徒登時踢死,乞求抵命,為兒子伸冤。』問官道:「你那兒子不孝,辱駡嫠母,罪在不赦,幸假手於這人,為汝踢死,已完了一場冤孽,誰人唆汝告狀?』那婦人道:「兒子雖然不孝,也是婦人開腸破腹產下來的,推幹就濕,受盡苦楚,從一尺三寸養至身強力壯,這是婦人養老送終的活寶,不要講罵之一字,縱使朝捶暮打,中心無怨,怎要這非親不戚、用強出頭的好漢結果了孩兒性命,教我老景靠誰?』那問官即變下臉皮,怒道:「他母子雖然廝罵,系是天性之恩,縱然淩辱,終無深恨,誰要你強行踢死?的是敵拳斃命,法當抵償。』我爹爹原是直性的人,聽了這言語,大聲喊道:「如今也不必講那忠孝二字了,為臣宰的欺妄朝廷,做兒女的毆罵父母,奴僕淩辱家主,百姓觸犯官長,一味莽撞地行將去,何須循規蹈矩,學做好人?』問官大惱,將爹爹扯翻便打,喊聲不屈,死於杖下。家貧無以為葬,故將我賣到你家為妾。想起爹爹在日,來往交結者盡是慷慨豁達的豪傑,個個捨己救人,藐輕勢利。今日這二漢子奉寨主軍令,來救潘嶼,決為他負屈含冤,未必是同行同夥,似你老人家恁般驚詫,險些兒弄出事來。」

  媽媽笑道:「失敬!

  原來你是個江湖上老作家,怪見的與強盜言語,聲色不動哩!」

  舒寬道:「媽媽休要笑話,且理正事。如今這些金銀怎麼分撥,可救潘嶼出獄呢?」

  含苞道:「這三十兩赤金,可留下與媽媽打造些首飾。

  這二百兩銀子,先賄囑掌案孔目,作速迭成文卷,早晚打。發出解本獄。三位節級並牢頭禁卒一應人等,將銀子使透,單要扶持潘嶼離卻大獄,便脫了你我的干係。」

  舒寬依言,將金子交與渾家收了,把那銀子分做十余處,包迭停當。次早,暗暗行事去了。那掌案孔目得了關節,來稟縣尹道:「目今天色炎熱,本縣獄房窄小,眾犯患病者多,只索將結案重犯解入清海州交割,庶免傳染穢汙之害。」

  大尹查檢呈詞,果見獄中所遞病呈三十餘紙,聽信孔目之言,連夜造成花名文卷,提出成獄潘嶼一干罪犯人等共十五人,當堂打了脊杖,套上行枷,每一名犯人差二個軍健監轄,隨即起行。大尹複清查情輕賊少、未經結案罪犯,暫行取保釋放。此時潘有廉將潘鹿也保領出監去了。不過三二日之中,縣獄為之一空。後人看到此間,稱羨含苞智識過人,足有丈夫伎倆。有詩為證:

  含冤負屈困囹圄,畫計寬刑仗吏胥。
  片紙詭詞貽令尹,等困活卻釜中魚。

  再說潘有廉父子保領潘鹿回家,複商議殺了潘嶼,才除後患。潘有廉道:「向聞舒寬乃積年唧溜的節級,故把厚禮送他,眼巴巴望他了事。誰想延捱日月,反解他往州中去了。況羊雷許久不能捕著,這是斬草不除根的孽種,教我怎生睡得貼席?」

  潘廁道:「我想清海路徑山嶺最多,何不暗囑解人,隨於幽僻處下手,諒能了事。」

  潘有廉道:「這條門路,我籌算已非一日。豈知天違人願,此念頓空。如今十余名囚犯、三十個解人一路而行,誰敢動手?」

  潘廁又道:「舒寬這賊配軍得了我家若干銀兩,特意遲延誤事,爹爹徑去取討,不愁他不雙手奉還。」

  潘有廉笑道:「蠢奴,你省的什麼?這銀兩為甚事送與他的,有何實據?只落得徒費唇吻,空變面皮。這一著且從容另作區。處。」

  潘鹿道:「小人也有一算,未知可用否?」

  潘有廉道:「正要大家酌議,好者便行。」

  不知潘鹿說出什麼計來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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