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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攝魂和尚訴真情 覓利黃冠謀放債(2)


  次日,進上絕呈一紙,說史酉魚腦上受傷,發暈而死。大尹收了絕呈,發付獄中吏役,將史酉魚屍首吊出牢牆去了。又取甘一庵等合寺和尚,重錄口詞,取保出獄。將四籠妖物,當堂燒毀。縣尉聞知,跌足長歎,暗思:「堂尊如此行為,豈是做官的體統?風聲傳入京都,朝廷罪及,何以分辯?不如及早掛冠而去,庶免林木池魚之害。」

  數日後寫了告病文書,申詳上司,挈了家眷,徑回本鄉去了。

  有詩為證:

  燎焚幻物奸無跡,暗斃妖人死有餘。
  達士知機忘利祿,趣裝期克賦歸與。

  話分兩頭。再說瞿琰和滑道士在黨家坐守,以待縣中回音。

  傍晚時分,只見前後親鄰並那握符大漢等紛紛回來,講縣官怎樣拷訊,甘和尚、史酉魚怎樣答應,及知縣得病,把一起犯人監禁之事,備細講了。瞿琰道:「大尹明日複審,自有下落。」

  當下和滑道士回清陽庵中,與瞿說其備細,至夜半方睡。

  次日侵晨,喚老蒼頭往縣前、黨家兩處打探消息。午飯後,老蒼頭回來,講史酉魚昨夜腦箍傷重身死,樂大尹把合寺和尚盡行釋放,籠子已經燒毀,黨家二女娘依然摟睡不醒。瞿琰疑道:「狡猾妖徒,何致速死?和尚等俱系重犯,豈可擅行釋放?情跡可疑。」

  一時與決不下,沉吟半晌,上馬親到聖鶴寺來,甘和尚等迎接入寺。瞿琰道:「昨聞縣中大爺審問,講黨宅二女魂魄被汝拘攝琉璃之中,今不放還何也?」

  甘一庵道:「小僧焉敢攝人魂魄?實是史酉魚弄法害人,與和尚無干。」

  瞿琰道:「一黨妖人,兀敢強詞文飾!汝且拿那琉璃過來我看。」

  甘一庵於佛櫃裡取出琉璃呈上。瞿琰接了,四圍細看,原來是一張黃紙,上面隱隱有些字跡,蓋在琉璃口上。瞿琰揭開黃紙,忽見兩道白光躍出,寂然不見。瞿琰拂袖出寺,上馬往黨家來,遠遠見門口一夥人談笑。瞿琰馬到,眾人見了,無限之喜,一齊喧哄道:「瞿相公來也,瞿相公來也,二女娘方才蘇醒。」

  瞿琰默想,琉璃中兩道白光,的系二女之魂,那妖法實足駭人。

  當下眾人分開,讓瞿琰下馬,步入黨家廳上。荀氏出來拜謝。

  瞿琰道:「老嫗行此重禮,反折我童稚之福也。」

  荀氏道:「寒門遇妖作祟,老身與二女險喪其命。若非郎君大展法力,這禍孽甚時清淨?便殺身報德,妾心尚為歉然。只此一拜,何言折福?」

  瞿琰答禮道:「除妖解厄,讀書人分內當為之事,何必老人家如此匍匐,反令人心下不安。」

  眾婢僕將瞿琰扶起,納於椅上,荀氏納頭拜了四拜,瞿琰局促不寧,下階謝禮才罷。

  只見鄰老車雲甫率領党家一班親族,向前拜謝畢,遜瞿琰居中坐了,眾人雁翅般兩行坐下,彼此敘了一會閒談,荀氏已在後邊花樓中擺下筵席,請瞿琰等一行人慶賀。酒過數巡,忽聽環之聲出於簾下,原來是荀氏率二女登筵見禮。瞿琰低頭答拜,滿面通紅,似有慚愧之色,就要動身。眾人忙請二女入內,又複勸了數杯酒。只見四個小廝,捧出四樣禮物來,乃是黃金十錠計五十兩、白金三十錠計一百八十兩、彩緞十端、明珠二串,一字兒排列在酒筵之上。瞿琰道:「這是何意?」

  車雲甫道:「本宅感相公驅邪活命之恩,無以為報,聊具薄禮四色,少伸芹敬。待黨君返舍,再行酬報。」

  瞿琰艴然道:「予之此行,非貪利也,無非是利物憐人,要做世間一個奇男子。今恁地設施,反目我為市井之流,埋沒一片熱心,寧不含愧可惱?」

  車雲甫跪下道:「這是老朽張主,相公休得嗔怒。若此禮不收時,老朽長跪於此,終歲誓不動身!」

  瞿琰俯首尋思,難以辭卻,即轉口道:「老丈請起,盛情全收便了。」

  車雲甫欣然站起,眾人都各欣然,殷懃勸酒,酣飲盡醉,不覺夜已深沉,瞿琰辭別。

  車雲甫選四個健漢,捧了禮物相送,一齊至清陽庵中,見了滑道士,交割金銀珠緞,各自散訖。滑道士年雖高大,兩眼卻是明亮,見了許多禮物,心花也是開的,滿臉堆下笑來,合掌道:「難消!這雙模糊老眼,今日也會瞧金寶一面,瞿相公好造化也!」

  瞿琰道:「党嫗一團好意,酬贈若干禮物,我主意不受,被那車老子抵死纏住,只得勉強暫收於此。我已想一個擺脫的去處,特與老法士商量。」

  滑士遊道:「小相公萬倍的聰明,這擺撥銀兩勾當,極是易事。我估這十錠金子,約莫有五十餘兩,火色赤亮,足有七倒,五七三百萬十兩銀子,碗盛碟蓋的三十錠白銀,也有二百金之數。依我老道算計,買田利薄,買屋防火,經商貿易又非相公們所為之事,單用那一樁本穩利實,不消兩載,管取一個對合。」

  瞿琰道:「作何經業,如此獲利之速?」

  滑士遊道:「我敝鄉風士最是淳樸,都靠農、桑二字以為生計。每於蠶未收、稻未熟之際,大抵借辦錢米救急者多,都有五分利息。一待絲成穀熟,子母盡皆入手,豈不是兩年之間本利俱足?」

  瞿琰道:「承教了。所餘珠錦,亦可放與人麼?」

  滑士遊道:「相公年過二八,只在旦夕間可以婚娶。留下珍珠緞匹,以為夫人衣飾,盡充半生受用。」

  瞿琰笑道:「出家人要圖清淨,淡於財勢。今反貪重利,剜肉補瘡,比俗家利心更狠十倍。予之初心,非嗜利也。前見霪雨連綿,禾稻淹沒,縣前告水荒者紛紛不絕,我以糴米濟貧,即是我受党嫗之惠。豈忍放債,索取重息,效貪夫之所為也!」

  滑士遊道:「阿呀,銀子呵,世上的至寶,可以起死回生,轉禍為福,天地間化工莫過於此,相公不可輕看了。昔年小庵鄰房道友,只為著七文襯錢,和小徒爭競起來,整整打了三年官司,今春方得結案。相公這一項錢糧,怎割捨糴米與人?自古道,錢財入手非容易,失處方知得處難。」

  瞿在旁道:「老法師老到之言,賢弟當聽,莫把至寶浪費了。」

  瞿琰道:「二哥也恁的嗇吝,怪不的嫂嫂責備。弟之大意已定,不須饒舌!」

  滑士遊道:「相公輕財好施,仁者之心,老朽多言,只當放屁。」

  瞿琰笑起來,就將金銀交與滑道士,陸續糴米,齎發荒民,帳存姓氏,待後稽查。明珠兩串帶歸,贈與二嫂。取彩緞十匹,送與本庵道士,滑士遊無限之喜。當下分撥已畢,弟兄二人辭別回家。二嫂得了珠子,把三叔十分敬重,瞿琰依舊伴兄書房內將息。靜夜暗想:「史酉魚逞妖作法,志圖叛亂,必有同謀賊党,何故縣官一審之後,此賊便倉卒身死?」

  事屬曖昧,放心不下,喚老蒼頭複往縣前探聽實。不知這蒼頭怎生回話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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