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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醉後兔兒追舊債 夜深碩士受飛菑(1)


  詩曰:
  保全節操賴書生,願托千金報爾恩。
  蠢隸漫辭招劇盜,俯思得失總無憑。

  話說濮員外因女兒商議外孫讀書一事,當下複道:「新親翁見招,理應遷就。瞿先生在此數年,爾家禮數卻也不缺,便辭他諒亦無礙。」

  濮氏道:「爹爹講的是。兒還有一件事體與爹爹酌議。當初你女婿在河南做客時,被一盧店戶拖欠下絨緞銀一千餘兩,將及十年光景,並無下落,只留下一張空券。數日前,有一船戶來通消息,說這店家近來發跡,每思往彼取討,奈無可托之人。今欲煩瞿師長帶一蒼頭同到河南,清楚帳目,倘得銀時,就將百十兩謝他也不為過,不知爹爹尊意若何?」

  員外點頭道:「好,好!這人可托,諒不誤事。我也有些帳尾在彼,一發勞他順便取之,一舉兩得也。」

  濮氏甚喜。當晚整下散館酒席,濮員外、憲兒相陪。數杯之後,濮員外道:「舍孫賴老師培植,大有進益,理應久侍絳幃。奈何敝親翁韋君賜翰相招,不得不往,明歲有違大教,心實歉然。」

  瞿天民道:「小生樗櫟庸材,荷蒙不棄,在茲三載,叨擾多矣!令孫少年英偉,飛黃可待,既是令親翁相迎,理應趨命。但小生無寸功而屢蒙厚貺,含愧不勝!」

  耿憲道:「先生待我如子,受教實多。母親另欲從師,不知是何主意?岳丈處明歲是斷然不去的。先生呵,你也怎忍棄我而去?」

  說罷,不覺淚垂雙頰。瞿天民也撲簌簌流下淚來,勸慰道:「不是我無情相撇,奈是令嶽接爾赴館,萬萬不可卻者,豈可因我負了你岳丈美意?幸我家下不遠,時常來望你便了。」

  濮員外又將河南取帳情由,對瞿天民細說一番。瞿天民道:「感承老丈與令愛盛情,這是有益於小生,怎麼不去?但未稟知老母,不敢輕諾。」

  濮員外道:「老夫人薪水之費,早晚自著人饋送,不必在心。小女說千金之托,因不得其人,故遲延十載。若得老師慨允一行,不惟亡婿感恩於九泉,而老夫亦沾余惠矣!」

  瞿天民再三遜謝。夜深撤席,濮員外也在書房內歇宿。次早,酒飯罷,送出修儀盒禮,著蒼頭挑了先行。瞿天民面謝了濮氏出門,濮員外領了外孫遠送一程。濮員外道:「日昨所懇之言,萬乞留神,燈夜後相約動身,切莫推故。」

  瞿天民應允,兩下作別而去。

  不說濮員外二人回家,且說瞿天民趕著蒼頭,同出城外,到家中見了母親、妻子,忙備酒飯款待蒼頭,寫下謝帖,打發去了。晚間,瞿天民將耿憲定親、明春到岳丈家讀書並濮員外所說要他往河南取帳原由,一一對母親說了。元氏道:「汝在他家三載,看待十分盡禮。耿郎既已另從師傅,明春汝又失館,既有這條門路,甚是好事。取得帳目歸來,諒他決不薄你,再來講時,切莫推卻。」

  瞿天民見母親允了,心下暗喜。

  話不絮煩,轉眼之間,又早冬去春來。上元佳節,瞿天民進城看燈,就便探望劉浣。劉浣整酒敘情,瞿天民又將前事說了,劉浣攛掇該行。酒罷,二人攜手出街閑玩,正遇著耿憲行過,定要留二人到家下吃茶。瞿天民道:「天色將暮,不必茶了。去歲令外祖所談河南一事,老母已允,尊堂處乞為轉達。」

  耿憲別了自回,徑對濮氏說知。濮氏即接父親商議定了,一面整頓行囊,令人相邀瞿天民,預約定了起程吉日。至期,瞿天民別了妻母,徑到耿家相會。濮員外交割了文券,撥一個家僮,名喚兔兒,向來原隨亡主出外,一應帳目皆經他手,故此著他挑行李,陪伴同往。吃罷酒飯,濮員外等送出門外相別。

  此時正是二月初旬,天氣晴和,百花開放。二人行至傍晚,投店安宿,次日五更動身,一路饑餐渴飲,夜住曉行,不一日已到河南蔡州府地界。二人進城,徑到盧家來。盧店主問了來意,倒也歡喜,迎入客座酒飯,隨即打掃一間淨室,與二人安頓,早晚殷懃相待。忽一日,整備酒筵,遜瞿天民坐了客位,接親友們數人相陪,酒至半酣,盧店主取一拜匣放于席上,對瞿天民道:「昔日令親耿君賒緞匹一千餘兩與小店貨賣,不期令親棄世,小弟連年構訟,店本消乏,以致拖遲日久,未得奉還。近賴四方客長扶持,漸復舊業。今蒙大駕光顧,該當本利一併奉上,奈春初眾客未齊,生計蕭索。」

  指著匣子道:「只措辦得本銀六百兩,外有些粗緞布匹雜貨等項,共計一百余兩,作為利息,伏乞笑納。餘欠本銀四百兩,另立券約,冬底奉償,令親處煩乞鼎言,感戴不盡。」

  說罷,取過天平拜匣,將銀兩對眾兌明,一封封迭起,又喚伴當捧過布緞雜貨,稱估停當,一併當面交割。瞿天民叫過兔兒,令其檢點收貯。

  兔兒踉踉蹌蹌,走向前來,瞅著眼道:「相公且慢著。當初敝主在日,和盧長者交契甚厚,往來最久,故將這若干緞匹托在寶店貨賣。敝主亡後,已及十年,論來一本一利也該還我二千餘兩。今日只還這些,本不足,利又薄,教小人怎麼回復主母?」

  盧店家笑道:「管家講得有理,奈本店生意淡薄,一時抽拔不出,以致如此。所欠之銀,只在歲底奉還,決不爽約,令主母處乞為方便。若說利息,不過表情而已,莫論厚薄方妙。」

  瞿天民道:「盧老丈是一純厚長者,既已吩咐年畢見賜,今且遵命,待冬間再來趨領。」

  兔兒道:「我的爺老子,你講的是太平話兒,官路做人情,誰不省的?我小人吃他家的飯,穿他家的衣,領了他家的嚴命,銀子不足斷不回鄉!不然,早晚的熬煎怎了?這二千兩銀子,一文也少不下的!」

  瞿天民道:「你家主母最是賢德,我回家面言,管教你不受氣便了。」

  兔兒道:「瞿先生,你回家見我主母,一言兩語便自去了,終不然在我家過了生世?」

  瞿天民怒道:「這廝不癡不醉,為何這等胡談,甚為可惱!」

  盧店官並眾客一齊勸道:「耿管家面色似有幾分酒意,一時唐突,不必介懷。」

  兔兒睜眼道:「吃你家的酒不成?不是誇嘴說,我小兔在家朝朝七夕,夜夜元宵,誰似在你尊府,不偢倸,撇人在冷房裡坐。若不是小兔身旁有幾文錢時,眼灼灼看你們呷酒。」

  盧店主笑道:「适才已備些薄酒在彼,少刻老夫親自陪你吃三杯,不必著惱。」

  兔兒道:「咦,驚死人,希罕你家酒吃!不敢欺,小兔是酒裡養命的,那一日不醉飽,老盧你不要忒煞欺人,鰟皮魚兒也有三寸肚腸。瞿先生是落得做好人的,凡事還有小兔做一分主,老人家不要差了念頭!」

  這話分明是要店家暗中買他的意思。此時合座親客皆怒,一齊道:「不還銀兩,你待怎的?這蠢狗不過是富家一個奴才,卻也恁地無狀!」

  兔兒道:「是、是、是,我是奴才。但不曾賣與你家盧老官,你接這夥人來罵我,敢是設計賴我的銀子?我小兔是不懼的。二千兩白銀,若少了一文也休想我出你家門去!」

  盧店主笑道:「要還也不難,明早講話。」

  瞿天民氣滿胸膛,奈在客中不好發話,只得耐住了性子。眾客焦躁,酒不盡歡,各各辭去。瞿天民謝了盧店主,回客房尋睡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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