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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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珍亦笑道:「你把玉吉的相貌及當日起禍的緣由,告訴告訴我,我也開開眼界。」 說著,便叫瑞二張羅茶水,四人湊在一張桌上,或吸煙,或飲茶。瑞珊把天津店裡訪准玉吉蹤跡,如何隔店居住,如何與他完結的千方百計,從頭至尾,及如何迸京,如何把玉吉放走的話,又述一遍。烏珍道:「既是把玉吉帶來,何必又放他走呢?大料這玉吉一走,萬無生理,你沒去訪訪去嗎?」 瑞珊道:「訪也無益,慢說一去無蹤,就是訪出蹤跡來,又該當怎麼辦呢?」 烏珍道:「這又奇了。既說是合在一處,去向法部聲明。難道報告上去,有失了正兇的理麼?」 這一句話,問的瑞珊等目定口呆,半晌答不出言來。市隱道:「是呀,如此該怎麼辦呢?」 瑞珊搔首道:「這也不難,只要法部裡尊重人道,不忍再追原凶。」 烏珍笑著搖頭道:「斷無此理。果然法部裡不追原凶,不另定案,我們上此報告,又能什麼用處呢?若依兄弟的拙見,此案結果是好不過如此,我們既尊重人道,安見得這樣定擬不是法部人員尊重人道呢,我們有若多不肯,難道法部承審人員,就沒有礙難嗎。再者天下的事情,若論法按律,就沒有講道德與不道德的解說。若對聶玉吉尊重人道主義,不忍按姦夫說擬,莫非春英之死,就算是該死了嗎?此案定案時,兄弟倒知道八九。當時定大人、沈大人、紹大人、戴大人以及善芝、樵崇、秋圃、蔡碩甫、宮道仁,並律學館諸人,全都因為此案,很費研究,不但過部後,這般人看到這樣,就是教衙門承審過此案的,鐘彥三諸公,也都知是怪異。不過阿氏到宮,供認是自己所殺不諱,此事就無法可辦了。 後來報紙上很說閒話,看著司法衙門如此黑暗,一件疑案,居然費這麼大周折,又不採取輿論,每遇審案時,用刑跪鎖,異常嚴謹,不叫外處人知道消息,這不是暗無天日嗎?豈知審案人員,于審判經驗上,不見得毫無見識。犯人到堂,差不多總露馬腳。一來是人怕虧心,通俗說當堂有神,就便是殺人兇犯,滾了馬的強盜,只要是一朝犯案,到了公堂,不用他嘴裡招供,從他氣色上,就可以考查出來。大概審過案的,全都明白這種道理。此案見阿氏到堂,很是慌恐。問她五句,只答一句。不說是自己誤殺,便說受婆母氣,不然便是眼淚婆娑,自歎命苦。再不然,說是此生此世清清白白,既然丈夫已死,自己也不願活了,今請三公明鑒,似乎這一些話,雖然坐在座上,沒有偵探報告,試問承審人員,心裡明白不明白?不必調查,只從這幾句話裡,就可以揣明情形了。」 市隱道:「這也不然。當初你審問此案時,我曾在座。不僅是我一人,還有聞秋水並鶴、普二公,協尉福君等都在座。怎麼那時一見阿氏到堂,都說她冤枉呢?」 烏珍笑了笑道:「那是你說她冤枉,那時我只知調查,不敢公然為阿氏冤。我問你一件事,你能記得麼?」 說著,走向案前,翻了本日記來,隨手遞給市隱。又笑著道:「我為這件事,受了無數閒氣。當時也不敢辯正,及至辯正,也仿佛無甚滋味,不如等到水落石出,人人都明白了,然後再說。你瞧瞧這幾項。」 隨手便揭開日記,一一指與市隱看。張、項二人,亦湊近觀看。上面一行一行都是春阿氏案子,烏珍親筆記載的。也有探兵鈺福等報告此案的原稟,也有往來文犢,亦均有烏珍注語,句句都可哀可慟,全是傷心風俗,婚嫁不良,致生種種患害的話。又翻一頁,上寫著聶玉吉三字,下有玉吉父母姓氏,以及前後遷移的地址。瑞珊看了不勝驚異。又看下注數字:「聶者孽也。」 瑞珊看到此處,方知烏珍早把此案原凶調查清晰了。因問道:「你可有些下不去。我們把此案查明,誠心敬意來報告,你如何明知玉吉,卻又隱瞞不說呢?」 烏珍陪笑道:「瑞翁不要見怪,我恐其所探不實,所以未敢吐露。今聽你這麼一說,原來幾方面的結果,都是這樣,我才敢拿來現醜。」 說罷,哈哈大笑,鬧得瑞珊臉上,很是難過。可見為人作事,不可不詳慎,更不可自矜自信,心存看不起人的思想。此時張瑞珊不言不笑,自己瞞怨自己,悔不該揚揚得意,先向烏翼尉誇口。幸虧都是故友,不拘形跡的交情。倘若外人在此,豈不令人竊笑。孔子說:德不孤必有鄰。真應了俗諺所說「能人背後有能人」了。因又責問道:「恪翁這真是你的不對。你怎麼早不說?」 市隱亦驚異道:「這事很奇怪。恪翁你聽誰說的?我看這日記上,很是詳細。怎麼我時常到這裡來,你從來未提一字?」 烏珍道:「提這有什麼用處?好罷歹罷,案子已經完了。法部大理院,連提督衙門跟本翼,都明明知是玉吉,只是犯婦口裡,不認有其人,更不認有其事,受盡了多少刑罰,她只說情願抵命,咱們又有什麼法子。可惜這個女子,因為母親不諒,鬧到這步光景,如今有滿腹冤枉,無處分訴。還不如春英死後,投入水缸裡,那時就死了呢。如今受了這二年罪,生不得生,死不得死,你說她那心裡。該當怎麼難受哇!」 一面說,一面嗟歎不己。太息中國陋俗,不該於兒女婚姻,這般操切。 瑞珊亦歎道:「此類事情,沒有法子,天生是一對可憐蟲,不能不生生世世,叫人憐惜他。若真是美滿姻緣,雙雙的白頭到老,我想倒是平平常常,沒有什麼滋味了。」 說著,又提起玉吉當日在天津店裡,如何發牢騷,偶然給旁人寫幅對字,都是大常齋的滋味。市隱道:「這也不能怪他。言為心之聲,不平則鳴,也是世間常事。但不知玉吉心裡,究竟于阿氏身上,還是姊妹的關係,還是夫婦的關係呢?依照瑞珊的說,玉吉為人,竟是個多情男子。照恪翁所說。阿氏亦可謂癡情女子了,」瑞珊道:「這卻不然。玉吉的心事,雖然他沒同我說,然看其平素,決不是姿情放蕩的男子。相貌沉靜,語言正直,我敢一言斷定與阿氏兩人一定歸姊妹關係,決沒有意外之想。」 市隱剛欲再說,慧甫先搖頭道:「這話我有些不信。他若是姊妹情重,何以他胞妹蕙兒,他竟自置不顧呢?他若是姊妹情重,如今又犯什麼牢騷呢?簡斷截說,一言以蔽之,就是婚姻的仇憤。」 瑞珊道:「不然,不然,你見識還是普通一般人的議論。要論這兩人感情,非具遠大眼光,認明這兩個冤家都是非常人,細想他設身處地,都是什麼情景,再去體驗他平素品行,合交際上的道義,然後才可以論定。若被你一言抹煞,這對可憐蟲真是冤之枉哉。」 慧甫道:「你真會替人遮飾。依我這麼議論。玉吉合阿氏兩人,都是絕對的好人。仿佛她母親德氏,倒是個起禍的根苗了。」 瑞珊道:「這也不然。德氏為人,極為耿直。在家教育兒女,又極嚴厲。按照這宗事情原不能有,這也是不巧不成書。偏偏阿氏過門,遇見個蠢男子,雜亂家庭。但凡她忍得下去,我想春阿氏那樣孝母,那樣的溫柔和順,別管怎麼樣,也就該認命聽天啦。玉吉也不致動氣,事情也鬧不出來。將來再生兒育女,更把以前的奢望拋在九需雲外,慢說她母親不知道,春英不知道,就是春阿氏心裡,也不過自怨自艾,念念那『此生未種相思草,來世當為姊妹花』的句子罷咧。別不說。你看《紅樓夢》,花襲人出嫁蔣玉函,種種不得已的地方,還不是榜樣麼,不過那麼一來,也沒有這種事,也沒有這種案。阿氏、玉吉兩人,也都是平常人,不值得這麼調查了。」 慧甫再欲將話說下去,忽見瑞二進來,站在烏珍面前,悄聲回道:「福大老爺求見。」 烏珍說一聲請,忽又聽電鈴兒叮噹亂響,烏珍摘下耳機,說了幾句話,福壽已掀簾進來,與大眾見禮。烏珍放下耳機,問福壽有甚事情,福壽回道:「方才得了消息,說春阿氏在獄裡,現染了一身潮疥,又因時令不正,獄裡鬧瘟疫,阿氏亦得了傳染病。至今四五天的工夫,水米俱不曾進,大概要不永于人世了。」 旁人聽了此說,並無關係。在座諸人,都是因為此案,煞費苦心的人,聽說春阿氏在監患病,現已絕粒不食,不久要常辭人世的話,不由的鬧了一楞。要如何設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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