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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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隱道:「我知道得不甚詳細。今聽你這麼一說,我已經了然啦。早先我很是納悶,看著阿氏神色,很是可怪。雖不是殺人原凶,一定是知情不舉。當日與慧甫、淡然並秋水、謝真卿諸人,我們時常研究。若說普雲與範氏所害,我想被阿氏看見,一定要聲嚷起來。若說在廚房裡,先把阿氏打倒,抬入水缸,然後才害的春英,這話有些不對。一來工夫很大,阿氏在水缸裡,不能不死。二來文光醒來亦決不致不知道。若果真是範氏害的,阿氏萬不肯自認。這都是可疑之點,今聽你這麼一說,阿氏頭上脅下的傷痕,原來是玉吉打的。兇器所在,原來是兇手放的。茅廁的板凳,原來是兇手挪的。這麼看起來,你費的這份心,可實在不小。那麼起禍的根由。又始於何日呢?」 瑞珊大息道:「說來話兒很長。若論起禍的根由,就由阿氏的母親,但此事誰也不能知道,等到知道的時候,事情已經完了。」 市隱怪問道:「何以見得呢?」 瑞珊道:「阿氏用剪子尋死的故事,你知道不知道?」 市隱道:「知道,知道。我聽過一個人說,阿氏出閣的那天,暗在轎子裡,帶著一把剪子,大概沒死的原因,就因為娶的那日,沒同玉吉見著。後來回家,見了玉吉,大概還麻煩一回。以後情形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」 瑞珊搖首道:「不對,不對。依閣下這麼說,玉吉、阿氏二人還是因奸不憤,謀死本夫了。」 市隱道:「那麼起禍之前,用剪子尋死,又在何日呢?」 瑞珊道:「起禍在玉吉父母未死之前。自從德氏悔婚,禍根子就算種下了。可憐這十七歲的女子,又要顧名,又要顧義。母親之命,又不敢違。兄弟之情,又不敢忘。你道那阿氏心裡,如何難過!不過中國風俗,在家庭父母之間,很是奇怪,若真能依照古禮,限制男女交際,亦還罷了。偏偏我國風俗,都是賊走了關門的多。小時候無猜無忌,任著兒女們一處遊嬉,還不要緊,到得十五六歲,兒女智識已開,就應該加點限制,才算合禮。而中國限制法,不過限制外人,于親戚故舊裡面,從不小心。父母心裡,只合紅樓夢上那邢、王兩夫人一樣,以為至近子女,不是外人。詎知襲人有話,人大心大,保存不定有點意思。按理像這宗家法,既然是始而不慎,演成寶玉與黛玉的情魔,就應該察其心理,成其恩愛,才合道理。一來林黛玉不至於死,二來賈寶玉也不至當和尚。像這樣絕好的姻緣,作父親的,何妨成全成全呢。 偏偏中國禮法,不是那樣。向來以意氣用事的多,不顧輕重,不顧利害,大半以王熙鳳的主張為然。看兒女這樣心意,未免有悻禮教,遂不免有大發雷霆,日加束縛。其實那相思種子,早種在兒女心裡,再欲拔除,已是不容易的事了,怎麼辦呢?只得以使性子,動壓力,心裡存一個反對的念頭,早早兒給個婆家,早早了卻為父母的責任。這就是普通人民,父母對於兒女的辦法。遇著溫順女子,只得信命由天,聽從父母之命,落一個哭一陣喊一陣,勉強到了婆家,就算完了。若遇這婆家闊綽,一切如心,或是女婿才貌,果與向日所望相差不遠,猶可以轉移腦筋,徐徐的改變。若遇個蠢笨愚頑、醜陋不堪的男子,婆家再沒個後成。舉目一看,正與向日所望成了反面,請問這女子心時,如何禁受得住,輕者要抑鬱成病,逼出胃病肝瘋來,重一重就許鬧是非。果能像阿氏這樣清潔,這樣的崇禮尚禮,我恐其很難得罷。」 說著,讚歎不已。又把玉吉所寫的字畫詩句拿了出來。兩人一面賞玩,一面誇獎。正在折卷之際,猛聽窗榻外一人喊道:「你們只顧說話,把吃飯也忘了。」 說著,啟門而入。二人猛嚇一跳,回頭一看,卻是項慧甫。二人忙的讓坐,喚人倒茶。慧甫道:「倒茶不倒茶,倒是末節。天已經晌午歪了,咱們吃點什麼,進城訪烏恪謹倒是要緊的事。」 說著,便令夥計出去叫飯。三人把早飯吃過,看看身邊時計,正正指到兩點。三人雇了人力車,逕往東四牌樓六條胡同而來。順著馬路兩旁的槐風樹柳影,不大工夫,已來到烏宅門首。三人投了名刺,僕人進去回了,站在二門內,說一聲請,三人謙遜一回,款步而入。只見跟班的瑞二迎出來笑道:「三位老爺駕到,我們門房裡攔了駕麼?」 慧甫等聽了此話,不解何故?更不知怎麼答對。 市隱笑答道:「門房哪裡敢攔,橫豎你們老爺又問來著罷?」 瑞二答應聲喳,走近三人面前,深深的請了安,鬧得慧甫、瑞珊很是驚異。市隱道:「我們不知道,向來這宅裡規矩,凡屬至親至友來到,不准門房阻攔。自要是交情深厚些,便可以直到書房,然後門房再回話去。這是烏恪謹侍人優厚,惟恐僕人們得罪親友的法令,你們倒不必多疑。」 剛說到此,烏珍亦迎出來,彼此見禮,各道契闊。烏珍道:「三位光降,何必等請呢。我們這樣交情,斷不用虛理客套。」 瑞珊等一面走著,見烏珍這樣正直,交友這樣真切,不禁肅然起敬,四人來到書房,謙遜讓坐。市隱一面讓坐,惟恐烏珍心裡看著厭煩,隨笑道:「咱們倒不必拘泥,恪謹是最怕客套的。」 瑞珊亦笑道:「我們於禮節也是疏忽的,這樣倒好。」 說著,瑞二倒上茶來,敘了會別的閒話。烏珍道:「阿氏殺夫一案,已經入奏了,不知瑞珊、慧甫兩兄,看見沒有?」 瑞珊等笑道:「看見了,案定也還正當。只是內中情形,不知恪翁調查了沒有?我們今日來拜,正欲向閣下請教。聞得貴翼偵探,頗稱得手,不知如何始得確情?」 烏珍聽了此話,知是瑞珊等已把案情訪明,來此溪落自己,乃笑道:「二位是有名偵探家,訪得案中情形,必當詳細。我們翼裡兵丁,一來沒學問,二來沒見識,何能稱為偵探,盡能算是得手呢?小弟訪查此案,只知範氏、普雲本來不正,阿氏在家的時候,亦不正派,所以案發之後,事情是難辦極啦。我聽市隱兄說,二位因著此事,很費腦力,費了一年多工夫,調查的必極詳確,何妨把內中情形,指教指教呢。」 慧甫道:「屬翁說哪裡話來。我們調查此案,大略與貴翼相同。今日與瑞珊來拜,正欲向閣下叨教,代我們設一方法,別叫法部裡久懸著這案。」 市隱亦插言道:「瑞珊的心很細,稱得起一等價探,頭把交椅的福爾摩斯。如今在天津地方,他已將原凶玉吉訪明拿獲,解到城裡頭來了。」 烏珍道:「哦,玉吉是什麼人?他與這案裡又有什麼關係?我怎麼不知道呢?」 瑞珊聽了此話,知道烏珍必不知道,登時在眉目間,現出得意之色,笑了兩聲道:「不怪恪翁不知道,大約除我之外,沒有第二人知道。」 於是把前年進京,如何在各處採訪,如何與梁媽、惠兒相見,如何向麗格、張鍔並賈婆等搜問的話,詳述一遍。市隱道:「這不足奇。要緊把玉吉的事情細同恪翁說說。你們有責任的人,彼此同了意,也好報告法部,免得禿頭文章,永沒有定讞的日子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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