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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這是玉吉心裡,憐惜阿氏名譽,不肯自投的苦哀。哪知此時阿氏,收在北所女監,情極可憫。每逢提審的日子,不是受非刑,就是跪鐵鎖。堂上訊詰,只合她索問姦情,倒底他姓甚名誰,哪裡住家?用盡了諸般權變,誘取供詞,怎奈她情深義重,受盡無數非刑,跪百數餘堂鎖,始終連一字一聲,均不吐露。問到極處謀害親夫的罪名,情甘一死,有時因受刑太過,時常撲倒堂前,昏迷不醒。有時因跪鎖的次數多了,兩膝的骨肉碎爛,每遇提訊日子,必須以簸籮抬上。到堂之後,由上午問至日落,總不見有何口供。鬧得承審司員,無法可施。

  傳了德氏來,一同苦打,一齊下獄。因為阿氏純孝,好叫她痛母傷心,招出實話來,了結此案。不想連行數次,仍無口供。德氏為受刑不過,自己因於囹圄,看著女兒如此,實覺傷心。常勸女兒說,有何情節,只管招認。若是範氏、普雲兩人所害,你尤其要實說了。我看你日日受刑,委實難忍。你哥哥兄弟聽見,也要傷心。不如以早認的為是。難道你孝順母親,還忍令年老母親同你受罪嗎?阿氏哭天抹淚,投入母懷,告訴母親道:「女兒只有一死,別無話說,若認出一個人來,女兒的貞節何在?孝又何在?女兒的事小,又女兒一人,敗壞家聲事大。」

  說罷,大哭不止。引得監中難友,俱各淚下。這是當時阿氏獄中的慘狀。有時亦想起玉吉來,不知此時此刻,究竟是生是死,因此長籲短歎。或在黑夜裡,獨醒暗泣。可憐你絕頂聰明,怎麼就做這傻事,哪裡是敬我愛我,分是前生冤孽,該下你的性命,到了今生今世,惹下這麼大禍,叫我還債嗎。你若是有情有義,怎不早行設法,偏等著大事已去,你才出頭。我若是忘情負義,扯你到案,何致你姨媽合我,這樣受屈。因想你前程遠大,來日方長。總是我母親作錯了,才至如此。可憐我這片心,縱然死于刑下,你也不知道。可見我的心,一時一刻,受的這樣委屈,全都是顧全你。你的行為,都不是顧全我了。」

  其實玉吉心裡,也是這個意思,不過與梁媽、蕙兒等,不能實說。看來,人在兩處,心是一樣設想,較這尋常兒女的愛情,大有不同。那玉吉心中,又想著我不管怎麼樣,俱無不可,只要姐姐如了心,那才是姊妹情意呢。阿氏心裡,又想著你不負我,只管破除死命,為我出氣。哪知道氣不能出,反給我添了禍。我若是糊塗女子,供出你來,豈不反負了你。如此看來,兩人是姊妹情重,斷不是有何私見,像是無知兒女,那等癡情。合算比癡情兒女的傷心,尤覺慘切。難得這兩個人,自幼兒朝夕聚首,耳鬢斯磨。成年時候,又有兩家父母,戲為夫婦,而竟能發乎情止乎禮,不隱於兩小無疑之嫌。這樣知己,莫非愛情真切,道德高尚的人,萬難作到。一個是父母死後,原議已消,恐怕阿氏心裡,傷心難過,所以處處般般,極力疏遠。一以免姨母猜疑,二可使阿氏灰心,免得違背母命,落個不孝之名。心裡頭虔祈默祝,看自己品學才貌,無一處可配阿氏。只盼阿氏出閣遇著個品學兼憂,像貌出眾,和樂且耽的快婿,再能夠衣食無缺,安享榮華,這才快意,豈知向日所望,都成夢想。請問他的心裡,焉得不憤,焉得不怒?

  慢說是平素敬愛,最親切,最關心的妹妹,就是尋常人,偶步街頭,遇見個醜夫美妻,劣男才婦的事情,還要暗裡不平呢。何況幼年兒女,父母曾有過婚姻之議,如今往事如煙,既不能抗違母命,又不能忘卻夙好。事到無可如今,只可怨天由命,存心忍受而已。過門之後,常自心香暗祝,盼著終身至死,不與玉吉相見。自己心裡事,更不願玉吉知道,以免惹他煩惱。誰知事有湊巧,竟鬧出場天大事來。此時自己只有隱住原凶,殉夫一死,想不到心心相印的人,坐在家裡,並不知道。

  且說玉吉聽著梁媽所勸,教他暫為躲避的話,很是有理。次日別了妹妹,帶了幾件衣服,不敢往墳塋再住,只好遠走一遭,先往雲津暫住,避避風氣。當日登上火車,只聽汽笛嗚嗚亂響,定睛細看,已至老龍頭車站。因想著客囊羞澀,不敢往客棧去住,尋路至北營門地方,覓了一處小店。時光緊促,歲月如流。轉瞬之間,除夕將近。自己所帶錢財,早已花淨。虧他還能寫一筆好字,店主人憐其文弱,常給他介紹生意,聊以糊口。

  到了次年春日,聽說春阿氏在獄絕食,每遇審訊時節,仍一口咬定,說自己正欲尋死,忽然丈夫醒了,因此一陣心迷,撲在丈夫身上,以致碰傷身死。據著報紙上登載情形,阿氏過部之後,著實可憫。玉吉聞知此信,焉有不痛心的道理。當時吐了口血,由此就寢食俱廢,一病不起。急得店主人十分著慌,玉吉又沒錢服藥,每日店錢食物,都要主人供給。以一個小店主人,如何供應得起。萬不得已,只有典衣賣物,供給玉吉。玉吉躺在床上,過意不去。含淚向主人道:「東家這樣待我,我沒齒不能忘。只是病到這樣,諒無生理。想著今生今世,不能圖報了。」

  說罷,淚如雨下。店主人一面安慰,一面抹淚。玉吉長歎一聲,淒淒慘慘的道:「我有一封信,明日早晨,求你給我送去,我在你店裡,是生是死,你就不必管了。」

  店主人不知何事,淒然。晚間命了筆墨,叫玉吉寫了信,以便送去。接過信來一看,皮面上寫著:面呈天津縣正堂公展。嚇得店主人一愕,知是玉吉在此,沒有官親,何事與本縣縣台公然通信。既然通信,必當熟識,豈有不知其姓字的道理。轉又一想,這事很怪。莫非他因病所魔,死後要告什麼陰狀不成?越想越怪,自己回到賬房,想了半天,背著櫃上夥計,私自把信皮拆去,看見裡面信紙,注著玉吉的籍貫、年歲,自認是命案兇犯,潛逃耗費。因為店主人待我太厚,此生無以為報,情願叫本地公差,把我解押進京,免得累及店主的話。後面有幾行草字,注著來此養病,費錢若干,店錢若干,飯錢若干。大約原凶被獲,京裡必有賞,所有獎賞,縣台如不愛小,務將所欠各款,一律清還的話。店主人看了一半,嚇得渾身起粟,暗想玉吉為人,本是文弱學士,豈像是殺人的人呢,這必是病中胡話了,急忙把原信懷起來問玉吉。

  玉吉躺在床上,正自昏沉惡睡,店主人拍著枕頭,慢慢喚醒,問他寫信之意。所因何故,莫非是病纏的不成?

  玉吉聽了此話,點了點頭。知道店主人恩深義重,不忍送去,長歎一口氣,自又思忖半晌,含著眼淚道:「東家不忍送去,倒也罷了。只是我玉吉真是殺人兇犯,縱令你不忍,然天網恢恢,終久也不能遺漏的。」

  說罷,合眼睡去。店主人想著如此好人,斷不會作出滅理的事來。且聽他這宗說話,更不似殺人的人。今一見他這般景況,越發慘了。從此逢人便說,先誇讚玉吉的為人。後談論前番的怪信,雖然是一片好意,獎譽其人,不想一傳十,十傳百,傳到隔壁店中,有一個姓王名長山的耳朵內。

  此人久在天津,素以作小販為業。年在三十上下,性極慷慨,因聽店主人誇讚玉吉,次日便過來拜訪。見過店主人,問他在哪裡?店主人一面讚歎,隨把玉吉原信,遞了過來。長山看了一過,誇讚的了不得,連說筆底有神,此人雖在病中,寫字還能這樣好,實在難得。閣下要極力保存,不可撕毀。店主人點頭稱是,隨又引見玉吉。說近日玉吉吃了幾次丸藥。病已見好。店主人歡歡喜喜引進房中,喚著玉吉道:「玉吉老弟醒一醒,隔壁王先生特來看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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