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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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向二正道:「少時和你嫂子,跟你阿媽一同回去。舅舅伴宿,咱們再來。」 說著話已到送三時候,文光帶著兒媳女兒,告辭回家。工夫不大,車行至菊兒胡同內。三人下了車,文光拉著二正在前,阿氏提著包袱在後,到了門首,二正猛然一推,撲的栽倒。原來門是虛掩著呢,文光忙把二正扶起,問他碰著沒有?二正站起來,口裡叫聲二媽,往裡便跑。此時天已不早,瑞氏等欲睡未睡,前文已經敘過,茲不多表。 阿氏把諸事料理已畢,要到廚房裡溫水洗臉。將走至廚房門內,覺得身後有腳步聲音,忙回頭一看,只見一人在門外點手兒,喚她出去,不覺嚇了一跳。趕緊走出屋外,看是何人。此時那人已經轉過臉去,躡足往西屋便跑。見他穿一身青色衣裳,後影好像玉吉模樣。猛然觸起白日的情景,知道此事有些不妙。忙著三步作兩步,向前趕去。將進屋門,早見玉吉站在春英前,手舉菜刀,往下便砍。嚇得阿氏魂飛天外,嚷亦嚷不出來,奔上前去,揪住玉吉手腕,狠著命往下奪刀。 玉吉力量太猛,回手拍的一聲,刀柄碰在阿氏額上。阿氏心裡只拚一死,哪顧疼痛,還是咬定牙根,死不放手。玉吉看她這樣,把二目一睜,又以刀背擊了阿氏左脅一下。阿氏覺得心裡一陣迷糊,兩手一松,身軀往後一仰,耳聽得噗的一聲,玉吉手起刀落,砍在春英咽喉之上,登時氣絕。阿氏已嚇得倒在地上,玉吉忙把春英屍體移在床下,扯起阿氏道:「姐姐所事非偶,冤仇已報,姐姐能隨我去,小弟情願奉養一生。」 阿氏怔了半天,並未聽明,看見菜刀在旁,狠命撲去。玉吉連忙抬起,隨後抓起一塊絹帕,擦了擦手,扯往阿氏,往外便掖。掖至院內,玉吉道:「還有那淫婦呢?」 隨把阿氏拋下,往東屋便跑。阿氏心慌已亂,欲要聲張,又恐玉吉要是義氣,反變成殺人的原凶,自己亦被著極大嫌疑。欲待和他回去,無奈他是誰,我是誰,黑夜殺了丈夫,攜手脫逃,這事成何體統。當時把芳心一橫,趁著玉吉不在此處,自己往廚房便跑,撲咚一聲,奮然投入水缸。正是: 一死拼償冤業債,眾生慎勿造因來。 玉吉把春英殺死,欲與阿氏潛逃,實出於姊妹情重,看著阿氏受氣,懷抱不平。想著這樣女子,人世不可多得,緣何母親不諒,許了這樣蠢子,終日受人欺辱,這真是天道不公,人心不能平的事情。越想越憤懣,恨不得把大千世界上,凡此不平等的惡婚姻一刀雪淨,方解心頭之恨。當時即把阿氏推開,來殺範氏。剛走至裡屋門外,聽得院裡阿氏木底亂響,又聽範氏屋裡,問說是誰,上房文光,亦連聲咳嗽,嚇得玉吉也慌了,站在屋子裡,愕了一會,想著阿氏為人,極為懦弱,若不借其俱逃,一被旁人拘獲,必罹重難。想到此處,隨手把菜刀放下,出來要找尋阿氏一同逃走。不想腳步略重,范氏連連同誰?隨聲便提鞋下地。上房文光並東房瑞氏母子亦全都醒了。 玉吉無處可藏,跑至屋角茅廁,兩手攀牆而上。不想牆高足滑,使盡生平氣力,欲上不得。又聽文光夫婦正在院內暄嚷,玉吉心更慌了,反身又往回跑。合該他命中有救,望見茅廁牆外,立有板凳一條,隨手搬進茅廁,挺身而上,兩手攀住牆頭,踴身而過。只覺心裡突突亂跳,渾身發顫,不知此時此際,如何是好?又不放心阿氏,想著姊妹一場,不該草草用事。雖然是一片好心,此時反給阿氏惹了大禍,當時懊惱已極,站在門外,猶疑半天,不知此時阿氏哪裡去了。 正在納悶,猛聽街門一響,裡面走出人來,嚇得玉吉也慌,開腿往北邊便跑。恰巧時當深夜,路上靜悄悄並無行人,不知不覺已至自家站首,扣了半天門,裡面無人答應,心裡連急帶怕,不覺頭昏眼花,坐在一塊石上,呆呆發愕。忽見一人過來,彎身問道:「你是從哪裡來的?快要說明,」玉吉抬頭一看,見是一個僧人,容貌甚奇,身穿一件破爛僧衲,笑吟吟的問道:「你是哪裡來的?」 玉吉坐在石上,覺得心裡頭渺渺茫茫,不知如何答對,僧人又問道:「你既不知道來從何處來,難道你去往何方,自己也沒個打算麼?你以為你作的事情,沒人知道?難道惹了大禍,從此就消滅了不成?」 玉吉聽到這裡,嚇了一跳。遲了半天,心裡方覺明白。細想如今自己犯下殺人重罪,以後天地雖大,並無容身之處了。越想越後悔,越想越害怕。當時悔懼交加,細看那一僧人,站在自己身旁,微微點頭,似有歎息之意。玉吉知他是個異人,隨即跪在地下,拉著僧人的袍襟,淒淒慘慘的道:「事已至此,要求老和尚搭救。」 說著,以袖抹淚哭泣不止。僧人彎著身子,細把玉吉上下看了一會,見他這樣哀求,乃長歎一聲道:「前生來世,回果分明。昔是今非,孽緣糾結。你合那個女子,但有朋友之緣,並無夫婦之分。她即出嫁於人,便算前緣已了,彼此清清白白,有什麼割棄不下的?誰知你不明因果,忘與命數相爭,你自以為替那女子報仇,哪知正是給那女子闖禍。你自以為出於一片俠心,哪知正是造下無邊惡孽。若不急早懺悔,恐怕不但因果牽纏,來生受報,就是今生今世,亦恐你難逃法網啊,」說到此處,聲色俱厲。玉吉聽了,猶如涼水澆頭一般,心裡這才醒悟,遂連連叩頭,乞求解脫之法。僧人冷笑道:「你自蔽光明,自作惡孽,誰為解脫?」 說罷,拌袖欲去。玉吉知是高僧,揪住僧人破衲,死也不放。僧人呵呵笑道:「善哉善哉。自迷不見自心,誰來搭救?」說罷,飄然而去,倏忽不見。 玉吉定了定神,如同夢醒一般,暗想這一高僧,必是佛菩薩化身,前來度我,忙的跪倒地上,望空遙拜,心內虔虔誠誠,暗發宏願。正在虔祈默禱之際,忽見梁媽出來,扯住自己手道:「少爺是怎麼了?這樣磕頭?」 玉吉遲了一會,仰見滿天星斗,四靜無人。自己跪在地上,不知何故。梁媽喚了數遍,方才明白過來。細想方才所見,心裡烘的一驚,渾身亂顫起來。一手扯著梁媽,連說好怕,轉又一溜煙的跑進門去。蕙兒不知何事,聽是玉吉聲音,忙亦移燈出來,看他神色倉皇,臉上顏色,如同白紙一般,坐在石階上,口張眼閉,吁吁氣喘。蕙兒嚇了一跳。摸摸腦門上,俱是冰冷冷的涼汗。隨把手燈放下,問他所因何故,這樣抖擻?一手又摸著他手,手亦涼了。當時手忙腳亂,趕緊攙進屋去。 梁媽也著了慌,忙著籠火,又忙著找白糖,沖了一碗滾湯糖水,給他喝下,方覺安頓些。此時梁媽心裡,只當是半夜回家,路上受了驚嚇,以致如此。不想他忽然坐起,口內嘟嘟嚷嚷,不知說些什麼。一時又咳聲歎氣,發起昏來。直鬧到早飯已後,始行安頓睡下。梁媽看此光景,知他素日性情,有些膽小。這宗病況,必是半夜回家,受了驚嚇。隨著就延醫服藥,鬧了一日。 次日早起,玉吉坐了起來,喚過蕙兒來哭道:「哥哥你對不起你。父母去世,本當興家立業,等妹妹終身大事有了倚靠,然後再死。不想因事所迫,死期已近了。」 說著,嗚嗚咽咽的哭個不住。蕙兒亦傷心落淚,不知玉吉的話,從何說起。只得以好言安慰。玉吉擦了眼淚,當著蕙兒面前,叫過梁媽來,仿佛人之將死,托囑後事一般。自己拿定主意,想著殺人該當償命,若使最親愛的姐姐無辜受累,自己于心何安。主意已定,安住蕙兒主僕,不叫他話外生疑。出得門來,雇了一乘人力車,隨著看熱鬧的眾人,直奔小菊兒胡同春英屍場。恰巧這日上午,正是刑部司員蔡碩甫前來驗屍。左翼翼尉烏珍,副翼尉鶴春,委翼尉普泰,並內城巡警廳所派委員,本區警察長官,還有各家偵探,一院裡亂亂騰騰,好不熱鬧。 玉吉擠在人群內,想著今日好巧。不知阿氏被拘,所供是什麼言詞。倘若她般了委曲,不肯說明,我便在此時自首,把我堂堂正正替人不平的事情,說給官眾聽聽,大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大丈夫做事,要做正大光明,磊磊落落。主意已定,見有一群官人,帶著文光、範氏並德氏、阿氏等進來,聽著文光供說,阿氏殺人之後投了水缸,由不得敬愛之心,益覺堅固,當時又懊悔又慘切,看著範氏那裡,指手畫腳,由不得怒從心起,深悔昨日晚上,不該留此淫婦,叫她血口噴人。正自磨拳擦掌,抑鬱難平之際,忽見阿氏僕倒,撫屍慟哭,玉吉嚇得一怔,臉上變顏變色,心說好生害怕。要知端的,有看下文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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