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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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婆看此光景,料著此時玉吉既沒有求親之望,德氏又不樂意作親,正好借此機會,想個生財之道。記得前年惡少張鍔,曾許我三百兩銀子,叫我去說三蝶兒,何不趁此說親,得他幾個錢呢。主意已定,先到張鑼家來,報個喜信。次日清早,便到德氏家裡,來與三蝶兒說親。偏巧這一日正是各旗放餉。德氏早起,去到衙門領餉,並未在家。只有三蝶兒一人,在屋裡梳頭呢。一見賈婆進來,心裡烘的火起,如見仇敵一般,半晌沒得說話。倒是賈婆和氣,問了回好,又問老太太上哪裡去了?大爺的差事好啊?三蝶兒放下木梳,坐在一旁,遲了好半日,方才說出話來。知道自己氣盛,不該不答理,此時倒很是後悔。隨歎了口氣道:「我也是該死了。梳了回頭,就會接不上氣了。」 賈婆笑道:「喲,這是怎麼說。清晨早起,怎麼死啊活的說呢?管保是剛一扭身,差了氣了。」 隨說著,答訕著走來。細看三蝶兒的頭髮,又誇讚道:「姑娘的頭髮,真是又黑又長,怪不得不好通呢。」 三蝶兒也不答言,低頭笑了笑,一把把青絲挽起,過來斟茶。賈婆笑眯眯的,沒話找話,說有人問姑娘的好,姑娘你猜猜是誰?」 三蝶兒見了賈婆,本不歡喜,又見她面目可憎。語言無味,越發的厭煩了,隨冷笑兩聲道:「大媽說話,真是可笑。大媽遇見的人,我如何猜得著。再說親戚朋友,外間多得很.憑空一想,叫我猜誰去。」 這一片話,說得賈婆臉上,好不難過。暗想三蝶兒為人,可真個厲害。這麼一句話,就惹得她這樣挑剔。我若不指出她毛病來,她哪知我的厲害。因笑道:「不是別人,是姑娘心裡最合意的人。」 說罷,拍掌大笑。 三蝶兒倒吃了一驚,不知賈婆所見,究竟是誰?正欲追問,忽的房門一響,德氏叨嘮著自外走來,一面與賈婆見禮,口裡還喊嚷道:「好可惡的奸商,每月領銀子,銀子落價,賀點兒暈油、豬肉,連肉也漲錢,這是什麼年月。」 又向賈婆道:「你說這個年頭,可怎麼好?一斤雜合面,全都要四五百錢。我長怎麼大,真沒經過。」 說著,又問賈婆,今日怎這麼閑在?三蝶兒趁此工夫,躲了出來。暗想方才賈婆所說意中人,很是有因,莫非旁言旁語,有人說我什麼不成?越想越可怪,坐在外間屋,一手支頤,納起悶來。忽聽德氏哼哼兩聲道:「這麼半天,還沒下梳粧檯呢。賈大媽你看看,這要到人家,行不行啊?一來就說我碎煩,若叫我看過眼兒去,我何嘗愛這們勞神。」 賈婆陪笑道:「姐姐別說啦。這麼半天,都是我耽誤的。不然也早梳完了。」 沒著,又花言巧語誇讚三蝶兒不已。德氏道:「這是大媽誇獎,我同我們姑娘,許是前房女兒繼母娘,不必說大過節兒,就是她一舉一動,我連一生也看不上。只盼個瞎眼婆婆,把她相看中了,我就算逃出來了。」 賈婆嗤嗤笑道:「喝,叫姐姐一說,真把我們姑娘要給屈在死。」 隨手掀了軟簾,喚言道:「姑娘,姑娘,你麻利梳頭罷。」 叫了半日,不見答應。出至外間一看,並無人影兒。轉身又進來道:「姐姐的心高,如今這個年月,哪能比先前。像你我做姑娘時候,要同現在比較,豈不是枉然嗎。是了也就是了,停個一年半載,姑娘出了閣,少爺娶了親,我看你消消停停,倒是造化。」 說著,把自己家事,說了一回。又說道:「姐姐是沒經過。外娶的媳婦,決不如親生女兒。我們大媳婦,是個家賊,時常偷糧盜米,往他們家搬運:我家的日子,姐姐是知道的。若非仗你侄女,省吃減用,常常背著姑爺,給我點兒休己錢,你說我家的日子,可怎麼過呀。告訴姐姐說,到底親是親,疏是疏,外娶的媳婦,究竟不如女兒。」 德氏聽到此處,不覺好笑。賈婆臉也紅了。不想翻覆這一比較,把自己為人,陷在其內了。隨又改口道:「我們姑爺待人渾厚,只是他公公婆婆,嫌貧愛富,叫我好看不起,」德氏是精明婦人,聽了這段言詞,心裡好笑,反把與三蝶兒的氣,亦笑得忘了。當時又張羅茶,又催著三蝶兒做飯,弄得賈婆子坐臥不安。想道方才的話,頗欠斟酌,不禁臉又紅了。後見德氏母女這樣款待,以為方才德氏並未理會得,反陡起雌膽,信口胡雲起來。三蝶兒本極厭煩,梳完了頭,抓著做飯工夫,便自去了。 賈婆高高興興,提起草廠張家,少爺名叫張鍔,學業怎麼好,人品怎麼好,又誇他房產怎麼多,陳設怎麼闊綽,說的津津有昧,猶如非洲土人,游過一趟巴黎,回家開謗似的,自以為話裡透話,打動德氏心意。豈知德氏為人,更是沉穩老練,主張堅定的人,任你怎樣說,就是說得天花亂墜,她也是哼呵答應,並不動念的。急得賈婆無法,吃過早飯,猶自戀戀不走,背著三蝶兒,又向德氏道:「俗語說:是婚姻棒打不回。記得前年春天,我同姐姐提過,所說的那家,就是張家的這位少爺。你瞧年紀也配合,相貌也配合,合該是婚姻不是呀?」 德氏冷笑道:「我卻記不得了。現在我們姑娘,約有五六處都給提婆婆家呢。如果都不合式,再求賈大媽費心,過後兒給提一提。」 賈婆又做態道:「這不是應該的麼,你還用託付作什麼。告訴你說吧,這門是作親若定了,管保你這一輩子,也是吃著不盡的。」 德氏聽了微然的一笑。賈婆道:「大姐怎麼笑哇,養兒得濟,養女也能得濟,難道白養她這麼大嗎?」 剛說著,只見三蝶兒進來,賈婆便不言語了。坐了一會兒,起身告辭。自此常常來往,一心要與三蝶兒提親。並欲以金錢富貴,打動德氏。三蝶兒見賈婆常來,必無善意。又因那日賈婆說,遇見合意的人,心裡著實懊惱。一日賈婆來此閑坐,便在德氏面前,把那日遇見梁媽,及近日玉吉如何艱窘的話,細述一遍。德氏聽了,並未理會。三蝶兒有無限傷感,背著母親,常常落淚。這日德大舅的生辰,每年德氏必遣兒子女兒,前去祝壽。今年因常祿有差,常斌上學,若是母女同去,又無人看家。欲令三蝶兒前去,又不願她與玉吉再見。正自猶豫莫決,忽的德大舅親自來接,並告德氏說:「要留外甥女多住幾日。」 德氏也不好阻攔,當日便去了。 三蝶兒為人,于尋常應酬,本不樂意。此次舅舅來接,料定生辰之日,或可與玉吉相見,亦未可知。遂同了舅舅,歡歡喜喜的去了。誰想玉吉兄妹,均未曾至。三蝶兒盼望兩日,慢說是人,就是祝壽的禮物,亦未送來。滿屋的親親友友,團聚說笑,惟有三蝶兒一人,吃不下,喝不下,坐在屋裡頭,怔怔癡癡的好生煩悶。幸有德大舅母的胞妹跟前的個女孩子,乳名麗格,年紀相貌,均與蕙兒相仿,因見三蝶兒煩悶,走過拉了手,說今日藥王廟異常熱鬧,何不告知舅母,我們姊妹二人,前去逛廟呢。 三蝶兒是無聊已極,聽了此話,很是稱意。但恐出去之後,那玉吉兄弟來了,不得相見,遂又懶懶的坐下了。麗格哪裡肯舍,用力挽著三蝶兒,告知德大舅,說是去去就回,一直出了大門,逕往藥王廟而來。麗格一路說笑,又打趣三蝶兒道:「姐姐有什麼煩悶事,這樣懊惱?難道你怕老太太給你說婆婆不成?」 三蝶兒聽了,如同傻子一般,沒明她說的什麼,隨口笑了兩聲,並未答言。麗格指引道:「姐姐你瞧瞧,大概這個胡同,就是我玉哥哥蕙兒妹妹那裡。」 三蝶兒不由一怔。麗格又笑道:「你不愛上藥王廟,咱們上玉哥哥那兒去,你道好不好?」 三蝶兒聽了,正合心意,隨令麗格引路,一答一和的,打聽玉吉的近況。走至半途,麗格忽的止步,連說去不得,去不得,我想起來了。三蝶兒驚問道:「怎麼去不得?」 麗格道:「玉哥哥心多。今日我姨父生日,他人也沒去,禮也沒去,少時見了我們,反倒沒意思,不如還是去逛廟。」 說著,拉了三蝶兒,複往回走。要知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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