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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
四四


  當那三蝶兒幼時,額氏向德氏說過,將來兩姨作親,把三蝶兒許與玉吉。不想當時德氏並未許可,因礙于姊妹分上,未便駁回,只推年紀尚小,長大了再說。豈知額氏心裡,似以為實,逢親遇友,遍為傳佈,後傳到德氏耳裡,不禁震怒。本想待女兒長成,謀一乘龍佳婿。今被額氏之口,造出種種言詞,待再欲翻悔,亦翻悔不及了。因此與額氏犯心,結成深怨。德氏是因愛女心盛。自己決定主張,甯把親生女兒錮死深閨,亦不願與聶家為婦。迫至額氏已死,正好擱起前議,另換新題。這些前因後果,玉吉和三蝶兒二人,如何能知道。這也是前生造定,合該如此。

  德氏自額氏出殯後,找了幾名瓦匠,先把家堂門砌牆堵死。兩院好不通往來。一面又急著找房,趕著搬家,終日裡忙忙亂亂,皆為遷移的事情,常祿見母親如此,不敢多言。知道近來家道,不似從前,只得把學房辭退,告訴母親說:「要謀個掙錢的事業,」德氏亦不便攔管,知道常祿為人,極為孝謹,出外作事,也不必德氏操心。所以常祿一說,便答應了,這日德氏出去,把某處房舍,業已租妥,歸家與常祿商議,急早搬家。

  三蝶兒見事已至此,不必多言多語,任是如何,但憑母親去作,自己也不便管了。有時與玉吉見面,格外留心。既防母親猜疑,又恐哥哥說話。又恐此時玉吉人大心大,生出意外思想來,反多不便。因此與玉吉兄妹,日漸疏遠。只有梁媽過來,尚可背著母親,詢聽一切。偏偏梁媽為人,極其僕厚。額氏在日,曾把結親的事,對她說過。後見之先一死,額氏抱病,德氏與女兒鬧氣,翻悔前議,三蝶兒尋死覓活那樣淒慘,心裡十分難受,這日五七已過,德氏母子已經擇定日期,往別處搬家了。梁媽想著三蝶兒,不知此時此際什麼光景。正欲往東院裡來,忽見玉吉走進,問他往哪裡去?遂把東院姨太太有日遷移的話,說了一遍。玉吉聽了,不由的一怔,半晌道:「好極,好極。人生聚散,本是常有的事。」

  遂喚梁媽進屋,說有幾件東西,叫她帶過去,免得搬家以後,仍有糾葛。梁媽接過一看,卻是一堆亂書,也有破筆殘墨等物,共總捆了一捆,交給梁媽道:「你問問姨太太,這院存的東西,儘管指明來取。」

  梁媽一面答應,出了兩院街門,原來自不走穿堂後,兩院是各走一門,拐過一個小灣,方才到了。是日德氏母子有事外出,只有三蝶兒在家,正在房內做活。一見梁媽過來,拿著一捆亂書,隨問道:「半天晌午,你怎的這麼閑在?」

  一面說,一面讓她坐下,打聽典房的事情怎麼樣了,大爺可在家麼?梁媽請了個安,笑嘻嘻的道:「大爺請姨太太安,問大爺、二爺並姑娘的好。叫我過來打聽,姨太太幾時搬家?我們過來幫忙,」說著,把一捆亂書,放在桌上道:「這是這裡大爺在兩院存的,大爺叫我拿來。還說兩院兒有什麼東西,請姨太太指明,我給送過來。擱了這麼多年,我也記不清,大爺也都忘了。」

  三蝶兒聽了此話,很為詫異,看了看一捆亂書,原無要緊物件,何苦這樣生分呢?莫非聽了搬家,玉吉氣了?因問道:「大爺想起什麼來,這樣細心,難道自今以後,不見面了不成?」

  隨說把手巾活計放在一旁,下地張羅茶水。又把書捆打開,翻騰一遍,皆是些亂書殘紙。惟有一本,是自己三四年前摹著寫的。翻開一看,有當日燈下,玉吉寫的對聯,字跡模模糊糊,猶可辨認。寫道是:「此生未種相思草,來世當為姊妹花。」

  三蝶兒觸起傷感,回環看了兩遍,不禁眼辣鼻酸,幾乎掉下淚來。梁媽只顧飲茶,猜不明什麼緣故。只見三蝶兒臉上,忽然一紅,忽又一白,一會把仿本放下,一會又拾了起來,仿佛有無限傷心,受了什麼感動似的。有心要勸解兩句,又想三蝶兒心裡,不樂意聽,只得說些閒話,差了過去。又看了回三蝶兒的活計,三蝶兒冷冷的,很有不高興的樣子。忽問梁媽道:「到底你們大爺什麼意思?你要實告我說,若這麼罵人,姨太太雖不明白,我卻不糊塗。」

  梁媽聽了此話,不知是哪裡的事,又不知從何說起,因陪笑道:「姑娘錯得了。我們大爺可不是那樣人。」

  三蝶兒點頭道:「我也知道,但是我心裡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自悔失言,不由得臉色一紅,便縮口不言了。梁媽道:「姑娘放心,送來這些個東西,原是我們大爺的好意,恐怕二爺念書,有用得著的,所以叫我送來,並非有什麼意思。難道大爺為人,姑娘還不知道麼?」

  三蝶兒點了點頭,想著也是。又想玉吉人品,最為渾厚,斷不是滿腹機械的可比。隨用別的話,粉飾一番,免使梁媽心裡別生疑惑。一時德氏、常祿先後回來,梁媽說了會兒話,也就去了。

  那晚德氏熟睡,三蝶兒無精打彩的,卸了殘妝,常祿等素知三蝶兒性情,時常的無事悶坐,不是皺眉,便是長歎,且好端端的,不知因為什麼,常常墜淚。先時還背著母親暗去勸解,後來成天論月,常常如此,也都不理論了。這日獨對殘燈,灑了回淚,把仿本打開,一手在桌上畫著,研究那對聯的意思。一會合上本,默想當日的景象,又自傷感一番,不肖細提。德氏將住房租妥,訂日遷移。常祿亦挑了巡警,自去任差。一切繁文細事,亦不多表。光陰如駛,時序如流。轉瞬之間,德氏與玉吉分居,過了一個年頭兒了,是時玉吉的家業,已經敗落。

  玉吉是好學的書生,作不得別項營業,日間無事,只靠著讀書破悶。廚中無米,自己也不知籌劃。臨到無如何時,便令梁媽出去,叫個打鼓擔兒來,先賣無用的器皿,後賣頂箱豎櫃。常言說坐吃山空,真是一點兒不假。賣來賣去,連破書殘帖也賣盡了。每日為早晚兩餐,急得滿屋轉磨。看看這件東西,又看看那件東西。看了半日,亦沒有能值幾文的了。幸而這玉吉心裡,極其開暢,梁媽也深明大義,看著玉吉如此,不忍辭去,反倒一心一意的,幫著玉吉兄妹,過起日子來。這日在門外散悶,要叫個打鼓擔兒過來,賣些東西,好去買米。忽見有一婆子走來,喚著梁媽道:「梁媽好哇。」

  梁媽猛然一驚,回頭一看,不是旁人,原來是舊日街坊慣于說媒的賈婆。梁媽請了安,讓她進去坐著,說家裡沒別人,我們大爺和姑娘,你也都認得,為什麼不進去呢?賈婆搖著頭直是不肯,二人在牆陰之下,就敘起陳話兒來,賈婆道:「大爺的親事。怎麼樣了?」

  梁媽道:「還說呢!我們老爺太太一去世,家業是花淨了,親事亦不能提了。」

  隨把玉吉景況,並現在已與德氏斷絕往來的話,細說一遍。賈婆道:「喲,怪不得呢,有幾天我見了阿大姐,她說姑娘大了,叫我有合式的人家,給她提著。我想他們當初既有成議,怎麼又另找人家兒呢。記得前年夏天,我碰過阿大姐的釘子,那時有挺好的人家,她不肯吐口話兒,她說跟西院玉吉,已經有人說著呢。此時又急著說婆家,叫我可哪兒說去哪。」

  一面說,又問現在玉吉於此事怎麼樣?梁媽聽了此話,猶如一個霹雷,打到頭頂上來了。本想忍耐幾年,等著玉吉除服,德氏有回心轉意,成全了美滿姻緣,豈不是一件好事。今聽賈婆一說,前途已經絕望。登時不好發作,只好一答一和,探聽德氏消息。其實心裡,早已替著玉吉灰了一半。說話間,臉上變顏變色的。好不難過。賈婆不知其細,聽著梁媽語氣,頗不喜歡,隨即告別,又讓說:「梁媽你閑著,到我們那兒坐著去呀。」

  梁媽答應著,便扭頭進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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