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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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公一面要擦臉,一面向普公道:「你們二位,也不知飽了沒有?我這裡粗茶淡飯,怠慢得很。」 普公陪笑道:「鶴三哥飽不飽,我不知道。我是已經飽了。」 說著,梆鑼聲響,外面已經起更。僕人把杯盤撤去,按坐送茶。烏公喚懷福道:「你不要專看報紙,從來市井上,沒有真是非。我們當去的差事,要想著如人之意,恐怕不能。古人說:豈能盡如人意,但求無愧我心。那真是有定力的話。若是一大吠影,群吠聲,那還有公理嗎?」 鶴公亦笑道:「咱們是當官差,辦官事。報館的話,也可信可不信。你怎麼調查的,你就照直的說。」 鈺福道:「春阿氏的模樣兒,生的很漂亮。在家的時候,很有不正的名兒。過門之後,她一心一意的戀愛舊交,不肯與春英同床,所以她婆婆、丈夫,全都不樂。」 烏公道:「范氏的為人如何?你調查了沒有?」 鈺福又回道:「范氏的外號兒,實在叫蓋九城,自嫁文光之後,雖說的好穿好戴,嘴極能說,而莊莊重重。很透正派。連升所說的普津,原是個窮佐領。那佐領圖記,還在外頭署著呢。他兄弟普雲,雖不是正派一路人,而確是文光的小使。」 因向烏公笑道:「這旗下的事,你還不知道嗎?沒錢的窮牛桑,慣與領催往來。接長補短,借上包兒錢糧,就是那們擋子事。因此涎皮淡臉的,常在文家苟事。買買東西呀,掃掃院子呀,簡斷截說吧,沒什麼起色。」 普公點頭道:「這一類人,哪能有起色。他既這樣下賤,就難怪人說他與蓋九城不清楚了。」 鈺福道:「喳,可不是吧。終日際捶腰捶腿,笑笑嘻嘻。阿氏過門後,哪裡看得上啊。一來春阿氏是個偷香國手,二來蓋九城是個流猾婦人。婆媳兩個,哪兒能對勁呢!」 烏公點頭道:「你調查的很是詳細,為什麼殺人的兇器,又藏在範氏屋裡呢?」 鈺福答應聲喳,順著腦門子,滴滴流汗。遲了半日回道:「兇器是怎麼件事,隊兵倒沒去調查。」 烏公道:「這就不對。調查案件,應從要緊地方,先為著手。案件枝節,很不必過於追求。若是大海尋針,不是難上加難嗎!」 鈺福連連稱是。烏公道:「你再去打聽得了細底。即來報告。」 鈺福連連答應,退了出來,暗想此案的情形,可真個奇怪。阿氏是殺人兇犯,怎麼混身上下,並無血跡,反在頭頂,脅下,有了重傷呢?以一個青年女子,能把丈夫害死,還能將屍首移在床下,能令白色衣裳,不雜血痕,真是可怪的很。又納悶道:殺夫之後,既打算自己尋死,為何不就用凶刀自刎,反把他送到東房,自己又到廚房,去投水缸呢?一面想著,一面細問。又想著方才光景,烏公雖未申飭,那種問兇器的意思,就是不以為然,我若隨聲附和,再說範氏,一來與連升氣不出,二來也說不下去。正自思索,背後走來一人,拍了鈺福一掌。鈺福忙的回頭,那人又咚咚的跪了。鈺福忙問道:「誰這麼打哈哈,嚇了我一身汗。」 連問數遍,左右無人。又嚷道:「你再不言語,我可要罵了。」 話未說完,只見有幾人提燈,自東跑來。又見有槍隊數人,拉馬走來。西面有看街兵丁,高聲喊道:「鶴大人、普大人,六條胡同往西咧。」 鈺福忙止腳步,一面將號衣大衫兒脫下拆疊,望見烏公門首,鶴、普二公先後上馬,烏公亦隨後相送。有技勇槍隊等,左右圍護,擁著鶴公、普公,往西去了。鈺福在牆陰之下,看得逼真,把拍肩的那人,罵了半日,也沒有問出是誰來。只得低頭忍氣,悻悻的回家。 這鈺福家裡,也沒有別人。只有母親媳婦娘兒三個度日。到了門首,只見人山人海,圍著看熱鬧,裡面有婦人聲音,高聲罵道:「街坊四鄰,你們都聽聽。如今這年月,顛倒兒顛拉,媳婦是祖宗,婆婆是家奴,你們給評評,是我昏瞶了,是她欺辱我。」 又一人勸道:「大姐,您家去罷。三更半夜滿街上嚷嚷什麼?是了也就是了,就是怎麼說呢?」 那老婦又哭著道:「噯喲,姐姐們您可不知道啊,自從我們三靈兒,補了口分之後,喝。這位公主女,就上了天兒了。喝,福田造化啦,爺爺兒能掙錢什麼薰魚兒咧,灌腸咧,成天際亂填塞。我今兒喝點豆汁兒,她就驢臉子瓜搭。立刻就給我個樣兒。我這老婆子,豈不是越活越冤嗎?」 一面數落,一面痛哭。有旁人勸道:「老太太,不用說了。家家觀世時,到處彌勒佛。誰家過日子都有本難念的經。」 說著,將老婦攙起,又勸解道:「三更半夜的,您進去歇歇兒罷。」 這一片話,鈺福站在一旁,聽了逼真,知是母親與媳婦愛氏,不定又因為什麼,鬧了些個閒氣。遂用手分開眾人,一面道著借光,一面說:「街坊鄰舍,這不是謀害親夫春阿氏害人呢!」 又向他母親說道:「這麼大年紀,您又怎麼了?」 眾人亦勸道:「得了,您家去歇著罷。」 說著,拉拉扯扯,把張氏攙入。鈺福對著眾人道說勞駕,又笑道:「無緣無故,又惹得街坊笑話。這是怎麼說呢?」 眾人皆陪笑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。居家度日,這是常有的事嗎。俗語說:悖晦爺娘,不下雨的天,您也不用言語了。」 說著,又向鈺福打聽春阿氏的消息。鈺福道:「咳,不用提了。總算春阿氏有點兒來歷,不知她怎麼弄的,居然白話報上,直替她伸冤,那山巷議論,更不用細提了。」 又有一人道:「鈺子,你看見沒有?帽兒胡同西口,貼了些匿名揭帖,帖上話語,罵是提督衙門,說承審司員,有個叫金某的,不不案由,膽敢以非刑拷問,屈打成招。看的主兒,全都極其憤懣,很替阿氏不平。你說北衙門裡,有多麼事惡。」 又有一人道:「你說的笑話兒還小。聽說北衙門的司官,昨天在什刹海飯莊子,要賄賂報館的主筆。主筆不受,今天在白話報上。又給合盤托出了,你說有多麼笑話呀!」 鈺福亦陪笑答道:「衙門的官事,本來是瞎鬧。報館的新聞,也不可當作真事。告訴您幾位說罷,阿氏的根底,滿在我肚子裡呢。我們的親戚,跟他娘家,拉扯著是親戚。深兒裡的事,你就不用問了。天長日久,總有個水落石 眾人聽了此話,皆欲再問,忽見鈺福媳婦愛氏勿勿自門內走出,淚眼婆娑,拍了鈺福一掌,淒淒切切的道:「你家裡來瞧瞧,德樹堂大哥來了好半天啦。」 又見有一人走出,趕向鈺福道:「嘿,老台,方才在六條胡同,實在是我的錯。」 說罷,請了個安。鈺福亦忙著還禮,抬頭一看,正是德樹堂,不由得恍然大悟,遂對了德樹堂道:「嘿,花鼻鼻兒,在早期影子裡,沒那麼嚇人的。」 德樹堂道:「得咧,我拍你一巴掌,也沒那麼罵人的。」 說著,兩人都笑了。鈺福與鄰家眾人道了費心,又說家裡閑吵,叫老街坊見笑,手拉著德樹堂,一同走人。見母親張氏,坐此炕上,猶自灑淚。鈺福道:「你這是何苦,因為豆兒大的事,吵煩什麼?招惹一群人,有多麼笑話兒呀。」 一語未了,張氏又高聲嚷道:「嘔,是了,你娶了媳婦不要媽了麼?」 一面說一面哭。德樹堂忙的解勸,又叫著愛氏道:「弟妹,你給老太太陪個不是。平白無故,這是怎麼說呢?」 愛氏亦一面擦淚,走來請安。德樹堂道:「太太你罷我了。」 張氏一面擦淚,反倒扭過頭來,嗚嗚哭道:「我可受不起。灶王爺多麼大,我們大奶奶多麼大。叫她給我請安,不是折我壽麼?將來他爺爺兒,還要供起她來呢。」 鈺福聽了此話,滿臉冒火,不容分說,揪過愛氏,按倒便打。德樹堂嚷道:「嘿,鈺子,這是怎麼說,這不是誠心敬意跟我不來嗎。」 說著,把鈺福拉住。愛氏倒在地上,又哭又喊,又用頭撞地道:「你宰了我啵,我不愛活著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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