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二六 |
|
鈺福撒了愛氏,氣還未息,不提防炕上張氏,又哭又喊的鬧了起來,又忙的跑過,一面把鈺福勸住,將愛氏拉起,一面勸著張氏,先到別屋裡坐著,大家你言我語,連德樹堂等,都過去請安,勸說老太太不用生氣。又回來勸鈺福道:「居家度日,沒這樣打開的。老太太年老糊塗,尚有可恕。好端端的你揪住弟妹就打,那還行了嗎!老太太說她,你就別言語了。」 鈺福挽了辮發,粗脖紅筋的道:「咱們是外場的人,像這宗事情,能壓的下去嗎,饒這麼著,還鬧些閑排兒呢。」 一面說,一面與德樹堂斟茶,又喚愛氏道:「嘿,你把爐子裡添一點兒炭,再做一吊兒水去。」 愛氏坐在一旁,裝作未聞,一面用手巾擦淚,竟自不理。鈺福說了兩遍,並不答言。德樹堂道:「老台,你不用張羅,我也不喝了,正經你明天早起,同我出一趟城,一來為阿氏的案,二來天橋西邊兒,新開了一座茶館,也有酒罈子,代賣熟雞子、鹹花生等等,我請你個酒喝,咱們再詳細談談。」 鈺福一面說話,一面賭著氣掣起茶壺來,自去簷下泵水。又叫德樹堂道:「嘿,德子,這陣兒院子很覺涼快,咱們在院裡坐著罷。」 德樹堂道:「弟妹,您也歇著罷。鈺子的脾氣,你難道不知道麼?」 說著,卷了長衣服,出來向鈺福道:「你不用煎水了,咱門明天見罷。」 鈺福放了辮子,隨後相送。又打聽連升、潤喜,今天在哪裡該班兒,德樹堂道:「他們摸普雲去,還沒有回來呢。大概今天晚上,總可以勾下來。連二也調查實啦,春英是範氏所害,有普雲幫兇。你費了會子事,恐怕你要擔不是。」 鈺福道:「咳,味兒事,咱們哥兒門的話,當差也吃飯,不當差也吃飯。連二的話,咱門是好歹心裡分啦。要說春阿氏的話,滿在我肚子裡呢。久日以後,你准得知道。現在的話,擱著他的放著我的,井水不礙河水路,好漢作了好漢當。」 德樹堂贊道:「嘿,得,好朋友,說句怎麼的話罷,這件事情,滿聽你的招呼,有時要外撇枝兒,向著連二的話,你儘管吐沫唾我。」 說著,去了。 至次日早起。德樹堂來找鈺福,欲往公泰軒茶社。與那茶友祥某,探聽文光家內出事的緣由。不想鈺福因昨晚婆媳嘔氣,直鬧至日出,亦未合眼。忽聽德樹堂在外呼喚,忙的出來道:「喝,你倒早班兒。」 一面說,一面讓德樹堂進去,好一同出去。德樹堂再三不肯,說是天已不早,公泰軒裡有祥爺等著呢。鈺福不便再讓,回去換了衣服,同著德樹堂,逕往公泰軒一路而來。鈺福為著家事,懊惱已極。又因一夜未睡,一路上垂頭喪氣,悶悶不樂,德樹堂道:「家務事小,你不用掛在心上。平白無故,皺什麼眉毛呢?」 鈺福道:「我不是皺眉毛,因為我們家務事,我倒想起春英來了。居家度日,這些閒話口舌,最容易出事。阿氏的姦夫,雖未訪明是誰,可是殺害春英時,也未必有人幫忙。不必說平素不和,就便是恩愛夫妻,也許有殺夫時候。」 這一句話,說的德樹堂笑個不住,扯著鈺福道:「嘿,老台,我同你並不玩笑。怎麼著,我們弟妹,也要殺你嗎?」 鈺福亦笑道:「別打哈哈,我想夫婦之間,真有些難說難道。昨日我們那一位,哭個死去活來。若說老太太,也不是不糊塗,成日際閒話到晚,把我們那一位,所給鬧急了。橫豎她悖悖謬謬的,鬧了幾句,把老太太惹翻了。按說因為豆汁兒,很不值當,從你走後,老太太並沒言語,我想著也就完了,誰想她連哭帶鬧,吵了一夜,連枕頭籠布,全都哭濕啦。我想著背地教妻,勸勸就完啦。誰想到越勸越央,抓過剪子來,就往肚子上紮,嚇得我連忙搶住。說句丟人的話罷,我直點兒央給她,你猜怎麼著?不勸還好,勸了半天,她奪過剪子去,反要紮我。不然,就又哭又鬧,要死在一處罷。你想我這心裡。有多麼難過。莫非那阿氏殺夫,也是這宗情形?」 德樹堂搖首道:「不能不能。若是阿氏所害,她的衣服上,必有血跡。現在她身上有傷,衣上沒血,哪能是她呢。」 鈺福道:「噯,那可別說。若是害人時,沒穿著衣裳,又那能沾血呢?」 德樹堂道:「你這混鑽點子,也算有理。但是阿氏的傷,又是哪裡來的呢?」 鈺福道:「你想這情理呀,昨天晚晌,那樣蠻鬧,我實在忍不住氣,所以才捶她幾拳。不因為捶她,也不能合我拼命。難道春英死時,就不許打人。淨等著人砍麼?」 德樹堂道:「有理,有理,我不同你抬杠了,你真是自家窩兒擺酒,關上門訪事。」 說的鈺福也笑了。德樹堂道:「我告訴你說,家裡的事,不用碎咕唧了。要比春阿氏的話,咱們家裡頭,沒那德行。」 二人一面說著,來至公泰茶社,祥某見了二人,站起讓道:「二位在哪裡喝呢?怎麼這兩天,心也沒來?」 德樹堂一面洗碗。陪著笑道:「哪兒也沒去,淨跑了西大院兒了。」 祥某道:「那麼菊兒胡同的事情怎麼樣了?」 德樹堂道:「您沒聽說麼,春阿氏滿都認了,」祥某道:「認是認了,無奈這件事情,阿氏是被屈含冤,受刑不過呀,人家洋報上,說的不錯。一款一款的,全給指實啦。范氏的外號,叫做蓋九城,平素就大不安分,因嫌阿氏礙眼,所以才下這毒著兒。我聽朋友說,阿氏在家的時候,極為安穩。過門之後,因范氏不正經,兒媳婦時常撞見,父背前面後,常跟他丈夫提說。說春英是粗鹵漢兒,一肚子氣憤,打算要替父捉姦。因此蓋九城,積恨在心,您說阿氏那些口供,不是冤枉嗎?」 鈺福在旁笑道:「冤與不冤,尚在兩可。我聽旁人說,阿氏在家的時候,也不大安分。不知這個議論,還是真哪是假呀?」 祥某搖頭道:「這可是造謠言。我與文家本是胡同街坊,阿氏的胞弟,與我們少爺同學,身兒裡的事,還能瞞我嗎。」 又向德樹堂道:「提起話兒長。大概的話,德爺也知道。我們東屋街坊任家,有個本家的哥哥,現在窮部裡當差。阿氏的家務,他知之最詳。昨天晚上,我們談論半天。他說白話報登的甚確,所說的話語,也極其近理。他說阿氏行情,既是婆婆媳婦,帶著小姑子去的,為什麼送三之後,他公公文光,單單把兒媳婦接回。這一件事,就是可疑的地方。再者阿氏既打算自盡尋死,又供說心裡一陣發迷,將夫殺死。殺夫之後,心裡轉又明白了,這都是亙古至今,從來未有的事情。既然是心明畏罪,手持切菜刀,何不自盡。豈有拋去菜刀,又跑到廚房裡去投水缸的道理,既豁得出投水缸,就豁得出抹脖子。哪有到尋死時,還挑三挑四,再找舒服的道理。我想這件事,阿氏是被屈含冤,無可疑義了。那白話報上,也登得有理。阿氏的原供,多有可疑之點。不信,你們二位,也仔細瞧瞧。」 旁有一人道:「你們二位,聽說是怎麼回事?」 鈺福一面喝茶,照著祥某所說,敷衍了一遍。又笑道:「橫豎這案裡,總有貓兒溺,不然也不能吵嚷。」 幾人一面說著,德樹堂道:「大哥貴姓?府上在哪裡住家?」 那人笑答道:「賤姓李,在鼓樓後頭住家。」 答完了話,又與鈺福道:「我想這件事,也很納悶。中國的官事,向來就不認真。俗語說:屈死不告狀,真應了那句話了。若以公理而論,春英躺在床上,既被阿氏一刀砍在脖上,無論是什麼好漢,亦沒有騰身起來,罵完了才死的理。」 祥某亦歎氣道:「噯,是非真假,只要有銀子,就能打陽面兒官司。當初小二韓,有句膽大的話,他說不怕官場中有天大的事,只要有地大的銀子,就可能翻得過來。這句話雖是吹牛,仔細一想,頗有道理。如今阿氏母女,若比文光有錢,不信這官司不贏。慢說是一條人命,就便是百八十條,也怕是拿錢鼓搗。」 四人正談得高興,忽見有一人過來,先會了祥某茶資,說是今天晌午,春阿氏過部,約著祥、李二人,同去看熱鬧。要知是如何光景,且看下文分解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