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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


  ▼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

  話說春英睡在朦朧之間,忽被跳蚤咬醒。翻身望見阿氏,在旁邊一張桌上,一面卸頭,一面淚珠亂滾,背著燈影兒一看,猶如兩串明珠,顆顆下墜。春英假作睡熟,暗自窺其動作,阿氏端坐椅上,無言而泣。望了春英一回,又把鏡子挪來,對鏡而哭。呆了半天,自又自言自語的,長歎了一口氣,仰身靠住椅背,似有無限傷心,合千愁萬恨,攙到一處的一般。

  忽聽鐘鼓樓上,嗡嗡鐘響。又聽得附近鄰家,金雞亂唱。眼看著東方發曉,天色將明。阿氏微開秀目,望著床上春英,尚自鼾睡,遂悄悄走去,自向廚房生火,灑掃庭除。春英是滿腹牢騷,宣洩不出。一見阿氏走出,翻身起來,念念叨叨的罵個不住。阿氏亦知其睡醒,故作不聞。慢慢的將火生好,挪了個小凳,又拿了木梳擺蓖。趁著天清氣爽,坐在院裡蓖頭。這時瑞氏、托氏並大正、二正等俱各起來。阿氏忙的走入,拾掇一切。春英也披衣起來,赤著兩隻腳,拖拉著兩隻破鞋,一手挽著單褲,氣呼呼出來道:「龍王廟著火。他媽的慌了神兒啦。掂記什麼呢?」

  又彎身提鞋道:「我他媽著了涼,算是合該。」

  阿氏聽了此話,不由得蛾眉愁鎖,低下頭來,忙跑至屋中央道:「大清早起,你別找尋我。只當你是我祖宗。」

  又哽咽著哭道:「難道還不成嗎?」

  春英不容分說,拍的一聲,把手巾漱口盂,摔得粉碎,高聲怒駡:「我找尋你,我找尋你,我他媽的找尋你!」

  嚇得阿氏渾身亂抖,顫巍巍的央道:「祖宗祖宗,你沒找尋我,是我又說錯了。」

  春英伸了衣袖,扯開嗓子,把祖宗奶奶的罵個不住。阿氏低頭忍氣,不敢則聲。托氏站在院內,喚著阿氏道:「姑娘,姑娘,你梳你的頭去,不用理他,這是昨天晚上,吃多了撐的。」

  範氏道:「你倒不用怪他,一夜一夜的,不懂得睡覺。清早起來,看著男人涼著,也不知給他蓋上,還能怨他罵嗎?幹點什麼事情,沒有個眼力見兒,也還罷了。處處般般,就會查尋我,幸虧我沒有養漢。我要有點劣跡,被兒媳婦查著,那還了得!」

  阿氏聽了此話,不知是哪裡來的風,遂陪笑道:「二媽說的。實在要把我屈在死。二媽的事情,我哪裡敢查。」

  這一片話,阿氏原為告饒。誰想到範氏心多,聽了不敢查三字,紅著臉嚷道:「那是你不敢查,那是你不敢查。打算查尋我,你待待兒,把你太太婆。打板兒高供,你爹你媽,也查不到我這兒來。就便你婆婆養漢,你也管不著。」

  春英聽了此話,愈加十分氣憤。也不問清紅皂白,扯過阿氏來,便欲撕打。幸有大正等在旁,因與阿氏素好,把手巾老糯米扔下,忙的跑過來遮住。托氏亦喝道=清早起來,這是怎麼說呢?」

  阿氏忙的躲閃,一面擦著眼淚,跑至瑞氏屋內。瑞氏勸著道:「好孩子,你不用委曲。大清早起,應該有點忌諱,橫豎你二婆婆又有點兒肝火旺,吃的肥瘋了。」

  阿氏揪住瑞氏,哽哽咽咽的道:「二媽這麼說,實在要冤枉死我。」

  說罷,淚如雨下。範氏隔著窗戶,接聲道:「冤枉死你,冤枉死是便宜你。我告訴你說,你提防著就得了。早早晚晚,有你個樂子,你不用合我分證。等你媽媽來,我到底問問她,我們娶了媳婦,究竟是幹什麼的?」

  阿氏見話裡有話,便欲答言,被瑞氏一聲攔住,連把好孩子、好寶貝叫了十幾聲,又勸道:「你二媽的脾氣,你難道說還不知道。擠往了疵底我時,我還裝啞吧呢。你只顧了想委曲,回頭你奶奶瞧見,又不放心。若鬧出口舌來,他們親家姐兒倆,又得鬧生分,那是圖什麼呢。是好是歹,你馬力梳上頭,同你婆婆先走,什麼事也就完全啦,不然,太陽一高,道兒上又熱。」

  說著。又把好孩子叫了兩聲。阿氏擦著眼淚,連連答應。梳洗己畢,忙亂著張羅早飯。並伺候托氏母女,穿換衣服。範氏一面梳頭,一面叨念阿氏種種不是的行為。阿氏低著頭,只作未聞。二正是小兒性情,只惦穿上衣服,出門看熱鬧,不知阿氏心裡是何等難過。扯著阿氏的手腕,擺弄手上的翠鐲,又嫂子嫂子的催著快走。又問說嫂子的指甲,怎這麼長啊?你指甲上的紅印兒,也是指甲草兒染得嗎?阿氏口中答應,然後與瑞氏、范氏並文光等,挨次請安。同了托氏母女,往堂舅德家前去弔喪,不在話下。

  此時範氏因為清早起來,與阿氏嘔點閒氣,早飯也沒能吃好。幸有文光勸解,說孩子歲數小,大人得原諒她。若盡著合他們生氣,還要氣死了呢。範氏道:「你不用管我,若不是你們願意,斷不能取這菜貨,張嘴說知根知底,親上加親。如今也睜眼瞧瞧,管保大饅頭,也堵上嘴啦。打頭她不愛進房,就是頭一件逆事,難道咱們娶媳婦,是為當擺設的嗎?若說她年紀小,不懂的人事,怎麼普二一來,她就賊眉鼠眼的,查尋我呢?幸虧是自己人,你也知道我不然,我這婆婆,算是怎麼回事呢?再說是穿衣打扮,原本是人之所好,喜愛穿什麼,就可以穿什麼。自從她進了門兒,橫著挑鼻子,豎著挑眼睛,仿佛我年輕歲數小,事事得聽他教訓你,瞧瞧這還了得。」

  文光道:「得啦,你是婆婆,說她兩句,也就完了。日後她多言多語,橫豎我不信她的還不成了嗎?我告訴你一個主意,你跟普二弟不但口敞,而且又好耍嘴皮子。他是老八板兒姑娘,到了咱們家裡,如何看得下去,以後你收斂收斂,雖說是隨隨便便,不大要緊,若叫兒媳婦看著不穩重,真有點犯不上。」

  範氏不待說完,口內咬著頭髮,嗚咿著道:「你說什麼?八成你的耳朵,也有點軟了罷?」

  又挽起頭髮道:「我問你一句話,這個娘兒們有什麼別的沒有?」

  文光此時,明知自己說錯,故意的冷笑道:「你不用瞞我,光棍眼睛裡,不能揉沙子。一半明白,一半糊塗著。左有是那麼回事,早先你們的事情,我還不知道嗎?」

  說罷,哈哈大笑。範氏剔著木梳,豎起眉毛道:「這話不用說,必是這養漢老婆,背地裡造做的。我告訴你說罷,不說到這裡,我只可爛在心裡,從此不提。她既是背地造作我,我可就不管好歹,要全部兜翻。這孩子的事情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文光冷笑道:「我知道什麼,你不用費話了,放著踏實不踏實。照這麼說起來,那還有完哪?她在背地裡,沒說過你的不字。這麼點兒孩子,連出閣還害臊呢,她還能有別的。」

  範氏急聲道:「什麼她是孩子?要像這樣孩子,把這婆婆賣了,還不知哪兒下車呢。別看她說話靦腆,舉止端莊,道作行為,比我還機伶。那天普二爺沒跟你說。一來這樣朋友,二來叫春英聽著,必要掛火兒,那天普二爺來時,那位賢德兒婦,對著普二爺屢屢的耍眼色。你想我這眼睛。什麼事看不出來。我說她不是正經貨,你還不信。幸虧是家裡有德,普二也有交情,不然,耍弄出笑話兒來,你看有多麼憨蠢。」

  文光搖手道:「你不用瞎造做,不但那孩子不敢如此,就是普二爺,也決無其事。即或屬實,普二懂得外場,也不能對你說。居家過日子,大事不如化小,小事不如化無。像你們這宗瑣碎事,不是鬧口舌,就是挑是非,任是誰也受不下去的了。你就坦實實的,不用言語了。」

  範氏道:「怎麼著,說了半天,還是我的不好?」

  因摔下木梳道:「告訴你一聲兒,日後有事出來,或被我查出情形,那時我再問你,你可不要反賴。」

  說罷,憤憤走去,又口中叨念道:擱著他的,放著我的。橫豎一輩子,沒有不見禿子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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