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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善鑽營深信老奴言 假按摩巧獻美人計(1)


  卻說李貴回到家中,對施道台道:「小的看老爺這個樣子,小的心裡也憂愁不過。知道老爺家累重,又候補了這許多年,差不多老本都貼光了。」

  施道台皺著眉頭道:「何嘗不是?」

  李貴又湊前一步,低低說道:「現在小的打聽得一條道路,要和老爺商量。」

  施道台忙道:「是什麼道路?」

  李貴道:「現在這位制台大人,是諸事不管的,所有委差委缺,都是那班師老爺從中作主。老爺同寅余大人,就是一把大鬍子,人家叫他做餘日本的,他的少爺,和制台的大少爺非常要好,竟其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小的想制台那邊師爺尚且作得主,何況少老爺,何不借此同余大人的少爺聯絡聯絡,托他在制台少爺面前吹噓一兩句,或者有個指望,也未可知。」

  施道台道:「你說余大人的少爺,莫非就是那個剪了辮子的麼?聽說他是在日本留學回來的,人很開通,這鑽營的事,他未必肯同人家出力罷。」

  李貴道:「老爺是明白不過的,現在的人,無論他維新也罷,守舊也罷,這錢的一個字總逃不過去的。小的打聽得余少爺天天和制台的少爺在一起混,也混掉了許多錢,現在手裡光景是很幹的了,老爺如果許他一千八百,怕他不和老爺通同一氣麼?」

  施道台聽了,沉吟半響道:「也罷,等我明天先去拜他一拜。」

  李貴退下。這裡施道台躊躇了半夜,次日一大早,便坐了轎子,問明瞭餘日本的公館,到得門首,把帖子投進去。餘家看門的出來回道:「大人出差到徐州去了,擋駕。」

  施道台在轎子裡吩咐道:「大人既然出差去了,說我有要事面談,就會一會少爺罷。」

  看門的道:「少爺一早上制台衙門去了,總得天黑才回,大人有什麼事商量,明天再說罷。」

  施道台無奈,只得悶悶的回到家裡,叫人明天到金陵春去叫兩客的大餐,連煙酒之類,一面又寫了帖子,是「明天午刻番酌候光,席設本寓」

  幾個字,差人連夜去發了。等到餘小琴回到家裡,看門的一五一十告訴了他。餘小琴沉吟道:「這人素昧生平,今天來拜,必有所事。」

  停回帖子也下來了,餘小琴更是詫異,心裡想不去,轉念道:「明兒沖天炮在家陪客,總得傍晚出來,我橫豎閑著無事,擾了他也不打緊。」

  一宵無話,到了明日辰牌明分,餘小琴起來盥漱過了,看門的回:「施大人已經來催請過兩遍了。」

  餘小琴慢慢的穿好衣服,也不坐轎,徑奔中正街施道台寓所而來。施道台一見片子,連忙叫「請」。二人見面,塞喧了幾句,餘小琴先開口道:「昨承枉顧,家嚴出差去了,失於迎接,實在抱歉得很。今日又承招飲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施道台道:「且慢,我們席間再談。」

  當時便喊:「來啊!」

  一個家人上來答應著。施道台問:「金陵春的廚子來了沒有?」

  家人道:「來了多時了。」

  施道台道:「就叫他擺席罷。」

  餘小琴問:「還有別位沒有?」

  施道台道:「並無別人。」

  餘小琴心中暗道:看他必有所求,我到得那裡再說那裡的話。管家搭開一張方桌,弄了一張被單不似被單的,蒙在檯子上,又是兩付刀叉,兩個空盤,一個五星架。餘小琴見是大菜,便道:「怎麼這樣費心?」

  施道台道:「見笑見笑,不過借此談談罷了。」

  二人分賓主坐下,一個侍者穿件稀破稀爛的竹布大褂,托了麵包出來,剛要伸手去拈麵包,餘小琴看他雙手髒不過,連忙自己用叉叉了兩塊,放在自己面前那只空盤子裡。第一道照例是湯,卻舀了兩杯牛茶。餘小琴暗道:他把早餐當了中餐了。牛茶之後,侍者便開啤酒,拿上一個玻璃杯子。餘小琴還怕不乾淨,在袖子裡掏出手絹,擦了一擦,然後讓他倒啤酒。牛茶吃過了良久,還不見魚來。施道台連催道:「以下的菜,怎麼像風箏斷了線了?」

  一個管家上來,低低的回道:「剛才兩塊魚已炸好了,誰想廚子出去解小手,被隔壁陳老爺家的貓從半牆上跳過來銜著跑了。」

  施道台十分動氣,便罵道:「你們多是死人麼?」

  管家回道:「他是四條腿,小的們是兩條腿,如何追趕得上?」

  施道台更是生氣。當著餘小琴的面,又不便十二分發作,便道:「既如此,拿別的上來罷。」

  管家答應下去,才端了牛肉上來。

  施道台卻是不吃,換了一樣豬肉。菜換兩道,酒過三巡,施道台開口道:「不瞞小翁說,兄弟本來祖上還有幾文錢,並不是為貧而仕,只因連年顛沛,弄得家產盡絕,所以才走了這做官一途。誰想到省幾年,連紅點子都沒見過,家累又如此之重,真是雪上加霜。要想走條把門路,遞張把條子,人家都拒之於千里之外。一則為兄弟平日和他們沒有來往,二則平日和他們沒有應酬。看看吃盡當光,要沿門求乞快了。於今曉得你小翁先生是個大豪傑,所以不揣冒昧,請小翁在制軍的公子面上吹噓一二,兄弟就受惠於無窮了。」

  說罷,連連作揖。餘小琴還禮不迭,裝出沉吟的樣子道:「我雖和制軍公子有舊,然而我們無論談什麼從不及於私,如今驟然把差缺這兩種事去干求他,他雖不致當面駁回,然而他背後總不無議論。還有一說,這位制軍公子,平素于用人行政,是從不與聞的,就是求他,也恐怕無益。」

  施道台鰭蹙道眉頭道:「兄弟現在已經是山窮水盡了,苟有一線生路,怎敢冒讀小翁,於今無論如何,總求小翁鼎力一說。所有一切,兄弟已和貴管家週二爺說過了,小翁回到公館,貴管家自然上來稟知一切。這事無論如何,總得仰仗小翁的了。」

  說罷,又作了一個揖。余小琴當下默然無語。少時菜陸續上完了,侍者開過香檳酒,又送上咖啡,又用盤子托上兩支硬似鐵黑似漆的雪茄煙來。小琴吸著,道過「奉擾」,回家去了。這裡侍者收拾盤碟不提。

  再說餘小琴回到家中,坐在書房裡,叫人去喊那個周升上來。周升上來了,站在一旁,餘小琴道:「施大人和你說過什麼來?」

  周升低低的回道:「想請少爺遞張條子的話。施大人說過,無論委了點什麼——又把指頭一伸道——孝敬這個數目。」

  餘小琴正在窘迫的時候,聽見許他一千銀子,有什麼不願意的?嘴裡卻說:「我那裡要他的錢,分明你這奴才借了我的聲名在外招搖撞騙,這還了得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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