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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善鑽營深信老奴言 假按摩巧獻美人計(2)


  周升嚇慌了,請了一個安道:「小的該死,小的胡塗,小的有個把兄弟,就是施大人家人李貴,朝著小的說起,施大人窮的有腿沒褲子,差不多要蓋鍋快了。也是小的一時不忍,和他出了這條主意,來求少爺,如今只求少爺可憐他罷。」

  餘小琴道:「這還是句話。你下去叫他碰運氣罷,事不成可別怨我。」

  周升又連連請安道:「少爺一抬手施大人全家就活了命了。」

  餘小琴方才進去。周升又去通知施道台,叫他打一張銀票,寫遠一點的限期,如若不成,退回銀票,各無翻悔。施道台自是答應。果然過不多幾日,制台門衙裡發出一道劄子,是施鳳鳴才識幹練,熟悉外情,洋務局會辦一差,堪以酌委各等語。劄子到了施道台公館裡,施道台自然歡喜,又親自衣冠上轅叩謝。餘小琴的一千兩固然到手,就是周升也得了個五百兩,這樣一看,餘小琴真不愧為大運動家了。

  話分兩頭,言歸正傳。

  再說制台為著年老多病,常常要發痰疾,而且常常骨頭痛,碰到衙期,總是止轅。這其間有位候補知府叫做黃世昌的,為人極其狡獪,打聽得制台有這個毛病,又打聽得制台還有一個下賤脾氣,有天上院,制台說起:「我兄弟年老了,不中用了,碰著一點操心事,就覺著擺脫不開。而且骨頭痛有了三十多年,時時要發。」

  旁邊一位候補道插嘴道:「老帥上系社稷,下系民生,總應該調養調養身子,好替國家辦事。」

  制台道:「說是調養,我兄弟也不知請過若干醫生了,怎奈這骨頭痛非藥石可療,這便如何是好?」

  黃世昌搶著說道:「藥石是不相干的,最好用古人按摩的法子,或者見效,亦未可知。」

  制台連連點頭道:「你這話說得是,但是一時那裡去找這個按摩的人呢?」

  黃世昌又問道:「卑府的妻子就會,大人不信,可叫他來試試。」

  制台愕然道:「老兄不過三十上下,令正的年紀也不會大到那裡去,耳目眾多,聲名攸礙這是如何使得呢?」

  黃世昌又忙回道:「老帥德高望重,又兼總理封圻,卑府在老帥跟前當差,猶如老帥子侄一樣,老帥猶如卑府的父母一樣,難道說父母有了病,媳婦就不能上去伺奉麼?」

  制台道:「話雖如此,究竟有些不便。」

  黃世昌道:「老帥這樣的年紀,得了這樣的毛病,又是剛才某道說的:上系社稷,下系民生。況且卑府受老帥的厚恩,就是碎骨、粉身,也不能報答老帥的恩典。卑府的妻子進來和老帥按摩按摩,老帥倘然好了,這就是如天之福了,老帥還有什麼顧忌呢?」

  制台點頭道:「好。」

  黃世昌當下又站起來道:「卑府下去,就傳諭卑府的妻子,叫他進來就是了。」

  制台道:「不拘什麼時候都可以,不必限定一日半日。」

  黃世昌答應了幾聲「是」。一面制臺端茶送客。黃世昌和那位候補道下了院,各回公館。黃世昌吩咐轎班,加緊跑路,有要緊事要回公館去,轎夫答應,健步如飛,不多一刻,到了。

  黃世昌下了轎,他的太太接著,黃世昌便一五一十告訴了他的太太,他的太太今年年紀不大,不過二十七八,倒也是個老慣家,就居之不疑,一口答應了。黃世昌大喜,又出來到院上,找著了內巡捕,說明原委,托他照應照應,又許他銀子。內巡捕樂得做個順水人情,便說:「黃大人請放心,一切都有我呢。」

  黃世昌回去,忙忙碌碌吃了頓飯,一面催太太妝扮起來,把箱子裡的衣掌揀一套上好的穿好,外面仍舊要用紅裙、披風、朝珠、補褂,太太依了他的話,果然打開鏡子,細勻鉛黃。差不多天快黑了,雇了一乘小轎,抬著太太,自己坐著轎子在前頭走。到得院上,轎子歇下。黃世昌叮囑太太耐心等著,自己又找著內巡捕,說:「賤內已經來了,請上去回一聲。」

  內巡捕道:「既然和我們大人說好了,可不必回了,待卑職領了太太上去罷。」

  黃世昌道:「更好、更好。」

  旋轉身來,走到太太的轎子旁邊,說了無數若干的話,太太一一點頭應允。少時內巡捕過來,黃世昌忙叫太太出轎相見,太太大方的很,福了一福,內巡捕還了禮,便道:「太太隨我上去就是了。」

  黃世昌又把剛才托他照應的話重述了一遍。內巡捕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黃世昌的太太,便隨著內巡捕,嫋嫋婷婷的走進去了。黃世昌站在宅門外面,呆呆的等候,一直等了三四個鐘頭,已是黃昏時候了,轅門上放炮封門,黃世昌只得無精打采的回去,孤孤淒湊的睡了。

  一宵易過,又到天明,趕到院上去,不特毫不消息,而且連內巡捕也不照面了。黃世昌心裡十分著急,如熱鍋上螞蟻一般。看看一日過了,又是一日,黃世昌茶不思,飯不想,就和失落了什麼東西一樣,一個人獨坐在家裡倘眼淚,心裡想道:「早知如此,何必如此?真是俗語說的:啞子吃黃連,說不出來的苦。」

  這日有些頭痛發熱,躺在床上,不能起身。家人們看見老爺病了,太太又不曾回來過,更是六神無主。一個貼身管家叫做王榮的,忙著替老爺上院請感冒假,又忙著替老爺請醫生,打了藥來煎好了,送給老爺服下,又勸老爺靜心保養。

  黃世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病了一日是兩日,忽然覺得有人揭開帳子,問他怎麼樣了?黃世昌一驚而醒,睜開眼睛一看,他的太太如花似玉的正坐在床沿上哩。黃世昌一見太太的面,不覺啞著喉嚨把眼淚直淌出來。太太笑道:「何必如此?我不過貪玩多住了兩天,就把你急病了,你也太不中用了。」

  說罷,在袖子裡掏出一方絹子,在黃世昌臉上來回擦那眼淚,一隻手望懷裡摸了半日,摸出一件東西來,遞在黃世昌手中。黃世昌一見,是紫花印的馬封,心裡不住的突突亂跳,連忙拆開來一看,原來是制台委他辦銅圓局提調的劄子,珠筆標的年月日還沒有幹。黃世昌在床上一骨碌爬將起來,也不及說什麼,就和太太磕了一個頭,太太連忙拉他起來,說:「仔細,給老媽子看了笑話!」

  黃世昌自從看見了這個劄子,他的病立刻全愈,一面披長衣服,一面叫老媽子打洗臉水。正在盥漱的時候,只聽見隔著門簾王榮的聲音道:「高媽回一聲罷,江寧上元兩縣王、朱兩位大老爺,跟著江甯府鄒大人都來了,說是要面見老爺道喜呢。」

  黃世昌連忙道:「不敢當,擋駕。」

  王榮又回道:「都進來在廳上呢。」

  黃世昌忙喊拿衣帽,橫七豎八的穿上,三腳兩步跨出去了。少時,把江寧上元兩縣和江寧府送去了,又喊轎班伺候上院謝委。正是:人逢喜事精神爽,悶到頭來瞌睡多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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