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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聲東擊西傻哥甘上當 樹援結黨賤僕巧謀差(2)


  餘小琴道:「不過玩玩罷了,誰有什麼癮頭呢?」

  沖天炮道;「不然。我們那裡有位書啟師爺,姓黃叫黃貴敏,他的煙最講究,是京城裡帶出來的,叫做「陸作圖」,前兩天我因為服伺老頭子鬧了個人仰馬翻,身子有些支持不住了,黃貴敏就勸我吸兩筒煙,我起初正言厲色的對他說道:「這是亡國的材料,弱種的器械,足下不可以自誤者誤人!」

  黃貴敏只是嘻嘻的笑,說:「少大人不妨事的。這樣對象,在外國原是藥品,把他醫傷風咳嗽的,不過到了中國,人家把他來代水旱兩煙,久而久之,遂成了一樣害人對象。現在看你疲乏了,所以勸你吸兩筒煙。你既然執定了這個渴不飲盜泉,饑不食漏脯的宗旨,我也不敢進辭了。」

  我聽了他這兩句話說,心裡忐忑了半響,又想敷衍他的面子,說:「老夫子別動氣,我是說著玩兒的。既如此,我就試試看。」

  黃貴敏這才歡喜,連忙裝好了一口,遞將過來。我躺下去抽得一兩口,覺得異香蓬勃,到後來竟是精神百倍,毫無倦容,你想這件東西奇怪不奇怪?」

  餘小琴道:「可是你於今也相信。」

  說著,沖天炮在他對面躺下,金牡丹、金芍藥分坐兩邊。沖天炮對餘小琴道:「我有一兩禮拜不出來了。天天在衙門裡悶不過,今天好了,賽過皇恩大赦了。看看天也不早了,我們不必上館子了,就叫他備個便飯罷。」

  餘小琴道:「好。」

  金牡丹、銀芍藥聽了,便喊夥計,叫他吩咐廚房裡預備一桌便飯,說是戴帽子的,外加兩塊錢鴨子。原來南京釣魚巷的規矩,除了滿漢席沒有一定的價錢,一百二百隨人賞,其餘八大八的是二十八塊錢,六大六的是二十四塊錢,常酒是十一塊錢,便飯五塊錢,如兩塊錢就有魚翅,叫做「例菜戴帽子」,再加兩塊就有鴨子。於今沖天炮喊下去的那桌便飯,如魚翅,加鴨子,共是九塊錢。等到掌燈。夥計上來調排杯著,沖天炮也不請客,就和餘小琴對面坐下,金牡丹、金芍藥二人打橫。

  飲酒中間,沖天炮談起老人家病後精神不振,不能辦公事,盡著他們幕府胡弄局,實在不成事體。餘小琴低頭不語,像有心事的一般。沖天炮是個粗人,並不理會。吃過了,夥計把殘肴撤去,送上茶來。二人談談說說,更有金牡丹、銀芍藥姊妹陪著,頗不寂寞,就在煙榻上鬼混一夜。

  到了次日,二人睡醒,已是午牌時分了。盥漱過,吃過飯,金牡丹、銀芍藥把頭梳好,便要二人請他坐馬車去逛下關,二人卻不過情,只得答應了。當下收拾收拾,沖天炮早已叫家人把馬車配好,便兩人一部,風馳電掣,徑往下關而來。原來南京的下關無甚可逛,不過有幾家洋貨鋪子。跟著一家茶酒鋪子,叫做第一樓。當下馬車到了第一樓門口,沖天炮攙著金牡丹,餘小琴攙著銀芍藥,在馬路上徘徊瞻眺。金、銀兩姊妹看見一座洋貨鋪,陳設得光怪陸離,便跨步進去。餘小琴極壞,嘴裡說:「你們在這裡等我,我到前面去小解來就來的。」

  說完揚長而去。沖天炮不知底細,領著金、銀兩姊妹進了洋貨輔子,金、銀兩姊妹你要買這個,他要買那個,鬧了個烏煙瘴氣。掌櫃的知道沖天炮是制台衙門裡貴公子,有心搬出許多目不經見的貨物,金、銀兩姊妹越發要買,揀選了許久,揀選定了,掌櫃的叫夥計一樣一樣的包紮起來,開了細帳,遞在沖天炮手中。沖天炮一看,是二百九十六元三角,沖天炮更無別說,要了紙筆,寫了條子,簽上花押,叫店裡明天到制台衙門裡小賬房去收貨價。這裡金、銀兩姊妹嘻嘻哈哈的叫跟去的夥計,把東西拿到馬車上,坐在上邊看好了。

  沖天炮又領著到第一樓來,剛上樓梯,覺得背後格嗒格嗒的皮鞋聲響,回頭一看,卻是餘小琴。沖天炮說:「你這半天到那裡去了?」

  餘小琴道:「我在前面小解完了,想要回到洋貨鋪子裡來找你們,不料碰著了一熟人,站在馬路上談了半天,等我回去找你們,你們已不知去向。我心裡一算計,你們必到此地來,一進門就看見你的背後影。本來想嚇你一下的,於今可給你看見了。」

  說罷哈哈大笑。沖天炮點頭不語。

  上得樓去,揀了一個座頭,跑堂的泡上參片湯來,四人喝著,又要了點心吃過。馬夫來催了幾遍,沖天炮惠過了鈔,相率下樓,上了馬車,一路滔滔滾滾,不多時刻已進了城。馬車停了,夥計們駝著金、銀兩姊妹自回釣魚巷。

  這裡沖天炮因為一夜沒回去,心上有點不好意思,匆匆的和餘小琴作別了,自回衙門。餘小琴知道沖天炮今夜不會再到釣魚巷了,在街上教門館子裡吃過一頓晚飯,然後幹他的營生去了。不必細表。

  再說沖天炮這人,極其粗鹵,外面的利害,一些兒不懂。

  他雖在衙門裡,卻是不管別事的,便有些幕府串通了他的底下人,拿了他的牌子,到外頭去混錢,這也是大小衙門普通的弊病,不過南京制台衙門尤甚罷了。餘小琴雖說是學界中的志士,然而鑽營奔競無所不能,他合沖天炮處久了,知道他的脾氣,沖天炮又把他當自己弟兄看待,余小琴有了這個路子,自然招搖撞騙起來。此時南京的候補道,差不多有二三百個,有些窮的,苦不勝言,至於那幾個差缺,是有專門主顧的。

  其中有個姓施的,叫做施鳳光,本是有家,家裡開著好幾個當輔,捐道台的時候,手中還有十余萬,不想連遭顛沛,幾個當輔不是蝕了本,便是被了災,年不如年,直弄得一貧如洗。幸虧當初捐得個官在,便向那些有錢的親戚,湊了一注銀子,辦了個分發,到省之後,屈指已是三年了。這位制台素講黃老之學,是以清淨無為為宗旨的,平時沒有緊要公事,不輕容易見人,而況病了這一場,更是深居簡出。施鳳光既無當道的禮,又無心腹的吹噓,如何能夠得意呢?這施鳳光本是紈袴,自從家道中落之後,經過磨折,知道世界上尚有這等的境界,一心一意,想把已去的恢復過來。

  到了南京,就住在一條僻巷裡,起初也還和同寅來往來往,後來看見那些同寅都瞧他不起,他也不犯著賠飯貼工夫了。弄到後來,聲氣不通,除掉在官廳上數椽子之外,惟有閉門靜坐而已。他有個老家人,名叫李貴,和餘小琴的父親余日本一個家人叫做周升的,卻是拜把子好友。李貴因為主人每日愁歎,他心裡也不興頭,只為聽見周升說,他們少爺和制台的大少爺是個一人之交,李貴聽了,心中一動,又套問了周升幾句,忙忙跑到家中,對施鳳光說出一番話來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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