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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改華裝巧語飾行藏 論圜法救時抒抱負(1)


  卻說勞航芥搬到了三洋徑橋棧房裡,中國棧房出進的人,多是沒有人管他的,他便馬上改扮起來。先是自己瞧著很有點不好意思,又恐怕惹人家笑話,先在穿衣鏡裡照了一番,又踱來踱去看了兩遍,自己覺得甚是俏俐。急忙喚了馬車,意思想就到東薈芳張媛媛家去,又恐怕媛媛家裡的人見了詫異,於是喚住馬夫,不到東薈芳,先到一品香去吃大菜,等把媛媛叫了來,彼此說明白了,然後再吩咐他們預備一台酒,翻過去吃。

  主意打定,於是徑往一品香而來。其時已在上燈時分,房間都被人家占了去了,好容易等了一會,才弄到一個小房間。勞航芥無奈,只得權時坐下,又寫請客票,去請白趨賢。幸虧白趨賢是有地方的,居然一請便到。當下白趨賢一見,連忙拿他上下仔細估量了一回,滿臉堆著笑容,贊他好品貌,又道:「照你這副打扮,人人見了都愛,不要說是一個張媛媛了。」

  勞航芥當下笑而不答,忙著開菜單,寫局票,又同白趨賢把要翻台請酒的意思說明。白趨賢無非是一力贊成,又說倘若嫌客少,兄弟有的是朋友,僅可以代邀幾位。勞航芥道:「朋友沒有見面,怎好請他吃酒呢??白趨賢道:「上海的朋友不比別處,只要會拉攏,一天就可以結交無數新朋友,十天八天下來,只要天天在外頭應酬,面於上的人,大約也可認得七八成了。」

  勞航芥聽此一番議論,方曉得上海面子上的朋友,原是專門在四馬路上應酬的,白趨賢又道:「你請朋友吃酒,是要你承朋友情的。」

  勞航芥更為茫然不解。白趨賢道:「譬如你今天在張媛媛家請酒,你應酬的張媛媛,張媛媛是你自己的相好,反要朋友化了本錢叫了局來陪你,怎麼不要你承朋友的情呢?」

  勞航芥道:「據此說來,我請酒是我照應我自己的相好,他們叫局亦是他們各人自己照應各人的相好,我又沒有一定要他們叫局,怎麼我要承他們的情呢?」

  白趨賢道:「到底你們當律師的情理多,我說你不過,佩服你就是了。天不早了,我們還要翻台,催西惠快上菜。」

  等到菜剛上得一半,兩個人的局都已來了。大家見了勞航芥,都嘲笑他那根假辮子,勞航芥反黨洋洋得意,當下把吃酒的話告訴了張媛媛,叫他派人回去預備。

  白趨賢就借一品香的紙筆,寫了五張請客票,亦交代了張媛媛的跟局,叫他帶回去先去請客。一霎大菜上完,西惠送上咖啡,又送上菜單。勞航芥伸手取出皮夾子要付錢,白趨賢不肯,一定要他簽字。勞航芥拗他不過,只得等他簽了字去,然後拱手致謝,一同下樓。此時他倆的局都早已回去的了。勞航芥便約白趨賢到東薈芳去,進門登樓,不消細述。

  原來張媛媛住的是樓上北面房間,是從樓梯上由後門進來,同客堂是隔斷的。南面下首房間,連著客堂,又是一個倌人,這倌人名字叫做花好好。這天花好好的生意甚好,客堂房間裡一台才吃完,接著客人碰和,正房間裡兩台酒,剛剛入席。勞航芥從這邊窗內望過去,正對這面窗戶坐著的,不是別人,正是盧慕韓盧京卿,其餘的人,雖不曉得是些什麼人,看來氣派很是不同。房間裡人,一齊某大人某大人叫的震天價響,一面又叫某大人當差的,一回又問某大人馬車來了沒有,但是雙台酒坐了十幾個人,主人縮在裡面不曾看得清楚。當下勞航芥一眼瞧見盧京卿在對面,不覺心上畢拍一跳,登時臉上呆了起來,生怕被盧慕韓看破他改裝,又怕盧慕韓笑他吃花酒。呆了一會,便叫娘姨把窗戶關上。

  無奈其時正是初秋天氣,忽然躁熱起來,他一個人無可說法,白趨賢雖有些受不住,因系主人吩咐的,不肯怎樣。等了一會,白趨賢代請的什麼律師翻譯賴生義,領事公館裡文案詹揚時,赫畢洋行裡買辦趙用全,湖南軍裝委員候補知州欒吐章,福建辦銅委員候選道魏撰榮,絡續都來,沒有一個不到。勞航芥、白趨緊接著,自然歡喜。同勞航芥彼此通過名姓,各道了一句久仰的話。白趨賢又替勞航芥吹了一番,眾人愈覺欽敬。於是白趨賢傳令擺席,又替在坐的人一一叫局,自己格外湊興,叫了兩個。一時酒席擺好,眾人入坐,大家齊嚷:「天熱得很,怎麼不開窗戶?」

  勞航芥不便將自己心事言明,幸虧自己坐的地方對面,望不見,也就不說別的,跟著眾人叫把窗戶推開。這邊吃酒攉拳,局到唱曲子,不用細說。

  且道對面房間請酒的主人,原是江南一位候補道台姓金的。

  這金道台精于理財,熟悉商務,此次奉差來在上海租界地方,本非中國法律所能管轄,所以有些官場,到了上海,吃花酒、叫局,亦就小德出入,公然行之而無忌了。

  閒話休講。目今單說這金道台,因為盧慕韓要開銀行,所以來了,不時親近他,考訪他一切章程。盧慕韓亦因為金道台精于理財,所以也甚願親近,他同他商量一切。這天是金道台作主人,盧慕韓作客人。勞航芥在對面窗內瞧見了他,自己心虛,命把窗門掩上,其實盧慕韓眼睛裡並沒有見他。一來是燈光之下,人影模糊。究竟相隔一丈多地,盧慕韓年老眼花,自然看不清楚。再則勞航芥這種是當面碰見,亦不留心,何況隔著如許之遠。所以一直等到將次吃完,張媛媛房內之事,南首房間裡一概未曾曉得。後來還是花好好檯面上主人金道台鬧著叫二排局,齊巧盧慕韓曾帶過張媛媛的,便叫本堂張媛媛,直等到張媛媛過去,這邊席面方吃得一半。

  盧慕韓問起張媛媛,說他屋裡有酒,是個什麼人吃的?張媛媛便據實而陳,說是一個姓勞的,新從外國回來,就要到安徽去做官的。盧慕韓不聽則已,聽了之時,心上忽有所觸,因為前天勞航芥剛拜過他,還沒有回拜。據張媛媛說,又是從外洋回來,又是就要到安徽去,不是他更是那個?因說這人我認得,他可是外國打扮?張媛媛聽了,笑著說道:「初來的頭一天,原是外國打扮的,今兒是改了裝了。」

  盧慕韓聽說,先是外國裝,便認定確為勞航芥無疑。但他當面對我說很會憎嫌中國人這條辮子,為什麼他自己又改了裝呢?因向張媛媛道:「你這位姓勞的客人,他是沒有辮子的,要改裝怎麼改得來呢?」

  張媛媛笑道:「辮子是在大馬路買的,兩塊洋錢一條,戴上去,不細看是看不出的。」

  盧慕韓聽了,著實詫異,便道:「等到檯面散了,我倒要會會他。」

  張媛媛道:「我先替你通知他一聲。」

  盧慕韓道:「不必。停刻我自來。」

  說話間,滿席的二排局都已到齊,唱的唱,吵的吵,鬧了一陣子,各自散了。眾客人便鬧著要飯,吃飯罷之後,眾人一哄而散。

  盧慕韓亦著好長衫,辭別主人,不隨眾人下樓,卻到這邊,由後門進來。朝著前面,停腳望了一回,正值勞航芥回頭,同娘姨說話。盧慕韓看清楚了,果然是他,便喊了一聲:「航芥兄!」

  又接說一句道:「為什麼請客不請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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