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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改華裝巧語飾行藏 論圜法救時抒抱負(2)


  勞航芥聽見後面有人喚他,甚為詫異,仔細一瞧,原來就是盧慕韓,正是剛才關窗戶怕見的人,如今被他尋上門來,低頭一看自己身上,如此打扮,不由得心上一陣熱,登時臉上紅過耳朵。幸虧他學過律師的人,善於辨駁,隨機應變的本領,自然比人高得一層。

  想了一想,不等盧京卿說別的,他先走出席來讓坐。盧慕韓回稱已經吃飽,勞航芥如何肯依。盧慕韓只得寬衣坐下吃酒。謝過主人,又與眾人問過姓名。勞航芥先搶著說道:「兄弟因為你老先生再三勸兄弟改裝,兄弟雖不喜這個,只因難拂你老先生一片為好的意思,所以趕著換的。正想明天穿著這個過來請安,今日倒先不期而遇。只是已經殘肴褻瀆得很,只好明天再補請罷。」

  說罷,舉杯讓酒,舉箸讓菜。盧慕韓因他自己先已說破,不便再說什麼,只得說道:「吾兄到了安徽,一路飛黃騰達,扶搖直上,自然改裝的便。」

  勞航芥道:「正是為此。」

  當下彼此一番酬酢,直至席散。盧慕韓因為明天要回請金道台,順便邀了勞航芥一聲,勞航芥滿口應允,一定奉陪。盧慕韓先坐馬車回去,眾人亦都告辭,房中只留勞航芥、白趨賢兩個。白趨賢有心趨奉,忙找了張媛媛的娘來,便是他的小丈母,兩個人鬼鬼崇崇,說了半天,無非說勞大人如何有錢有勢,叫他們媛媛另眼看待之意。當夜之事,作書人不暇細表。

  且說到次日,勞航芥一早起身,回到棧房,盧慕韓請吃酒的信已經來了。原來請在久安裡花寶玉家,准六點鐘入座。一天無事,打過六點鐘,勞航芥趕到那裡,原來只有主人一位。

  彼此扳談了一回,絡續客來,隨後特客金道台亦來了。主要數了數賓主,一共有了七人,便寫局票擺席。自然金道台首坐,二坐三坐亦是兩位道台,勞航芥坐了第四坐。主人奉過酒,眾人謝過。金道台在席面上極其客氣,因為聽說勞航芥是在外洋做過律師回來的,又是安徽撫憲聘請的顧問,一定是學問淵深,洞悉時務,便同他問長問短,著實殷懃。幸虧勞航芥機警過人,便檢自己曉得的事情一一對答,談了半日,尚不致露出馬腳。後來同盧慕韓講到開銀行一事,勞航芥先開口道:「銀行為理財之源,不善於理財,一樣事都不能做,不開銀行,這財更從那裡來呢?」

  金道台道:「兄弟有幾句狂瞽之論,說了出來,航翁先生不要見怪,還要求航翁先生指教。」

  勞航芥道:「豈也!」

  金道台道:「航翁先生說,各式事情,沒有錢都不能做,這話固然不錯,因此也甚以慕翁京卿開銀行一事,為理財之要著。然以兄弟觀之,還是不揣其本,而齊其末的議論。」

  大眾俱為愕然。金道又道:「書上說的:『百姓足,君熟與不足?』又道是:『民無信不立。』外國有事,何嘗不募債于民,百姓自然相信他,就肯拿出錢來供給他用,何以到了我們中國,一聽到勸捐二字,百姓就一個個疾首蹙額,避之惟恐不遑?此中緣故,就在有信、無信兩個分別。中國那年辦理昭信股票,法子並非不好,集款亦甚容易,無奈經辦的人,一再失信於民,遂令全國民心渙散,以後再要籌款,人人有前車之鑒,不得不視為畏途。如今要把已去之人心慢慢收回,此事談何容易?所以現在中國,不患無籌款之方,而患無以堅民之信。大凡我們要辦一事,敗壞甚易,恢復甚難。如今要把失信於民的過失恢復回來,斷非倉猝所能辦到。」

  金道台一面說著話,一面臉上很露著為難的情形。盧慕韓道:「據此說來,中國竟不可以補救麼?到底銀行還開得不可開得?」

  金道台道:「法子是有,慢慢的來,現在的事,不可責之於下,先當責之於上。即以各省銀圓一項而論,北洋制的,江南不用,浙閩制的,廣東不用,其中只有江南、湖北兩省制的,尚可通融。然而送到錢莊上兌換起錢來,依舊要比外國洋錢減去一二分成色,自己本國的國寶,反不及別國來的利用,真正叫人氣死。如今我的意思,凡是銀圓,勒令各省停鑄,統歸戶部一處製造,頒行天下,成色一律,自然各省可以通行。凡遇徵收錢糧,厘金關稅,以及捐官上兌,一律只收本國銀圓,別國銀圓不准收用,久而久之,自然外國洋錢,不絕自絕,奸商無從高下其手,百姓自然利用。推及金圓、銅圓,都要照此辦法。更以鑄的越多越好,這是什麼緣故呢?

  「譬如用銀子一兩,只抵一兩之用,改鑄銀圓,名為一兩,或是七錢二分,何嘗真有一兩及七錢二呢?每一塊銀圓,所賺雖只毫釐,積少成多,一年統計,卻也不在少處。中國民窮,能藏金子的人還少,且從緩議。至於當十銅圓,或是當二十銅圓,他的本錢,每個不過二三文上下,化二三文的本錢,便可抵作十個、二十個錢的用頭,這筆沾光,更不能算了。至於鈔票,除掉製造鈔票成本,一張紙能值幾文,而可以抵作一圓、五圓、十圓、五十圓、一百圓之用,這個利益更大了。

  「諸公試想,外國銀行開在我們中國上海、天津的,那一家不用鈔票?就以我們內地錢莊而論,一千文、五百文的錢票,亦到處皆有。原以票子出去,可以抵作錢用,他那筆正本錢又可拿來做別樣的生意,這不是一倍有兩倍利麼?只要人家相信你,票子出的越多,利錢賺的越厚,原是一定的道理。至於製造鈔票,只好買了機器來,歸我們自己造,要是托了人,像前年通商銀行假票的事,亦不可不防。現在挽回之法,須要步步腳踏實地,不作虛空之事。如果要用鈔票,我們中國現在有九千萬的進款,照外國的辦法,可出二萬萬多兩的鈔票。

  「我們如今實事求是,只出九千萬的鈔票,百姓曉得我們有一個抵一個,不雜一點虛偽,還有什麼不相信呢?等到這幾樁事情辦好,總銀行的基礎已立,然後推之各省會,各口岸,各外國要埠,內地的錢票,不難一網打盡,遠近的匯兌,到處可以流通。而且還有一樣,各國銀行的鈔票,上海的只能用在上海,天津的只能用在天津,獨有我們總銀行自造的,可以流行十八行省,各國要埠,叫人人稱便。如此辦法,不但圈住我們自己的利源,還可以杜絕他們的來路!到這時候,國家還愁沒有錢辦事嗎?」

  盧慕韓道:「這番議論,一點不錯,欽佩之至!」

  金道台道:「這不過皮毛上的議論,至於如何辦法,斷非我們檯面上數語所能了結。兄弟有一本《富國末議》,過天再送過來請教罷。」

  盧慕韓及在席眾人,俱稱極想拜讀。

  勞航芥初同金道台一干人見面,很覺自負,眼睛裡沒有他人,如今見盧慕韓如此佩服他,又見他議論的實在不錯,自己實在不及他,氣焰亦登時矮了半截,心上想道:「原來中國尚有能夠辦事的人,只可惜不得權柄不能施展。我到安徽之後,倒要處處留心才是。說話間,檯面已散。自此勞航芥又在上海盤桓了幾日,只有張媛媛割不斷的要好,意思還要住下去,只因安徽迭次電報來催,看看盤川又將完了,只得忍心割受,灑淚而別。不過言明日後得意,再來娶他罷了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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