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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回 黃金易盡故主寒心 華髮重添美人回意(2)


  媛媛到檯面上一問,是假外國人叫的局,把臉一板,離著還有二尺多遠老遠的就坐下了,照例唱過一支曲子,擠擠眼,關照娘姨裝煙,借著轉局為由,說聲對不住,已經走了。其時勞航芥以為同他初次相交,或者他果真有轉局,所以不能多坐,因此並不在意。

  吃完了酒,白趨賢照應小姨子,想叫勞航芥擺酒請他,便約他同到東會薈去打茶圍。進門上樓之後,張媛媛照例儆過瓜子,只坐在她姊夫身旁,一聲不響。勞航芥想搭訕著同她說話,無奈張媛媛連正眼亦不睬他。後來還是白趨賢看不過了,忙對張媛媛說道:「勞大人歡喜你,你還是到他身旁多坐一回,同他攀談兩句,他明天還要在這裡擺酒哩。」

  說話時,白勞二人正躺在煙塌上,一邊一個,張媛媛便一把拿白趨賢從煙榻上拉起,同他咬耳朵,說道:「那個外國人,我不要他到我這裡來,被人家看見,說我同外國人來往,說出去很難為情的。好姊夫,你明天不要叫他來了,我今天出的一個局,他算也好,不算也好。總而言之,他明天再來叫局,我是謝謝的了。」

  白趨賢聽說,呆了一呆,便亦測測的同她說道:「勞大人是有錢的,而且又是個官,簇嶄新的安徽撫台打了電報來,請他去的,他若是歡喜了你,論不定還要娶你回去,你一出轎就做太太,有什麼不好?怎麼你好得罪他,不出他的局,不要他到這裡來?你自己去回他這句話,我是說不出口的。」

  張緩緩道:「無論他再有錢,再做多們大的官,但他是外國人,我總不肯嫁他,就是他拿十萬銀子、八台轎來抬我,我只是不去,他能拿我怎麼樣?」

  白趨賢道:「他不同你講話,他同你娘講話,你娘答應了,不怕你不嫁給他。」

  張媛媛冷笑道:「那還有一死哩!況且姊夫你也不要來騙我,只有中國人做中國的官,那有外國人做中國官的道理,這話我不相信。」

  白趨賢道:「你這話可說錯了。你說外國人不做中國的官,我先給你個憑據。不要說別的,就是這裡黃浦灘新關上那個管關的,名字中做稅務司,他就是外國人做的中國官,你們堂子裡懂得什麼?」

  張媛媛聽了,愣了一回,說道:「那個新關?」

  白趨賢道:「就是有大自鳴鐘的那個地方,就是新關,上海新關,有上海的稅務司,北京還有個總稅務司,還是那年同這裡斜橋盛公館的盛杏蓀同天賞的太子少保,亦是戴的紅頂子。你們曉得什麼,也在這裡亂說。」

  張媛媛不等他說完,依舊把頭搖了兩搖,說道:「無論他戴紅頂子也好,戴白頂子也好,我亦不管他什麼叫做十三太保,十四太保,但是外國人一定不嫁。」

  白趨賢先還有心嘔他,如今見他斬釘截鐵,只得以實相告,便把噪子提高,拿勞航芥一指道:「你看他是中國人是外國人?」

  張媛媛至此,方把勞航芥仔仔細細端詳了一回,心上要說他是外國人,覺得他比起弄口站街的紅頭似乎漂亮得許多,而且皮膚也白,身材也還俊俏。

  又想說他是假外國人,何以鼻子又是高的,眼睛又是摳的,心上總有點疑心,一時說不出口。勞航芥見他二人咕咕卿卿,早已懷著鬼胎,後見白趨賢指著自己問張媛媛是中國人,是外國人,他心上已經明白媛媛不歡喜外國人。中國女子智識未開,卻難怪有此拘迂之見。當下因見張媛媛愣住不語,便從榻上亦一骨碌爬起,拿手把自己的頭髮捕了兩捕,說道:「你要曉得我是中國人,外國人,你只看我的頭髮便了。」

  張媛媛果然舉目抬頭,看了一看,見他頭髮果是烏黑的,隨又端詳他的鼻子眼睛。白趨賢方才告訴他說:「勞大人本是我們中國人,因為在外國住久了,所以改的外國裝。如今安徽撫台當真請他去做官,等到做了官,自然要改裝的。況且我常常見你們堂子裡都歡喜外國人,你何以不愛外國人?這真正不可解了。」

  張媛媛道:「我生性不歡喜外國人,被人家說出去很難聽的。勞大人果然肯照應,如果照著這個樣子打扮,明天請不必過來。」

  白趨賢道:「這真正笑話了。天底下那有做倌人的挑剔客人的道理?不要勞大人一生氣,明天倒不來了。」

  張媛媛尚未開言,誰知勞航芥反一心看上了媛媛,一定要做他,忙說:「我本是中國人,中國衣服雖然沒有在這裡,叫個裁縫做起來很容易的,再不然買一兩套也不妨。至於鞋襪,更不消說得。現在頂煩難的,是這條辮子,只好同剃頭司務商量,叫他替我編條假的,又怕我自己的頭髮短了些,接不上,那卻如何是好?」

  張媛媛道:「若要假頭,我這裡多得很,你要用時,儘管到我這裡來拿,但是怎麼想個法子套上去,還得同剃頭的商量。」

  白趨賢見他二人說話漸漸投機,便道:「這事容易。我前天看見一張什麼報上,有一個告白,專替人家裝假辮子的,不過頭兩塊錢一條,等我今天回去查查看,查著了我們就去裝一條來。」

  大家說說笑笑,張媛媛聽見勞航芥肯改裝,又加姊夫說他有錢,又是個官,便也不像從前那樣的拒絕了。當晚並留他二人吃了一頓稀飯,約摸打過兩點鐘,白勞二人方才別去。

  勞航芥仍回禮查客店,一心想要討張媛媛的歡喜,次日上街,先找到一個裁縫,叫他量好身材,做兩套時新衣服,裁縫說至少三天一身,勞航芥嫌太慢,沒法,只得又到估衣鋪內,撿對身的買了兩身。估衣鋪的人見他一個外國人,來買中國衣服,還要時派,都為詫異。但是買賣上門,斷無揮出大門之理,不過笑在肚裡罷了。等到衣履一概辦齊,白趨賢早回去查明《申報》上的告白,出了兩隻大洋,替他辦了一條辮子,底下是個網子,上面仍拿頭髮蓋好,一樣刷得光滑滑的,一點破綻看不出來。勞航芥見了,甚是歡喜。一齊拿了回去,先在屋裡把房門關上,從頭至腳改扮起來,一個人踱來踱去,在穿衣鏡裡看自己的影子,著實俏俐。意思就想穿了這身衣服,到東薈芳給張媛媛瞧去,後來一想,怕禮查客店的外國人見了要詫異,無奈仍舊脫了下來。當夜躊躇了一夜,次日一早,算清房錢,辭別主人,另把行李搬出,搬到三洋徑橋一爿大客棧裡去住。以為自此以後,任穿什麼衣服出門,決無人來管我的了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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