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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誇華族中丞開學校 建酒館革牧創公司(1)


  卻說康大尊自從辦了劉齊禮之後,看看七月中旬已過,又到了學堂開學之期,當由總辦康太守示期,省城大小學堂,一律定於七月二十一日開學。各學生重到學堂,少不得仍舊按照康總辦定的章程上課。江南學界,已歸他一人勢力圈所有,自然沒人敢違他毫分。如今按下江南之事慢表。

  且說安徽省安慶省城,這兩年因為朝廷銳意維新,歷任巡撫想粉飾自己的門面,於是大大小小學堂,倒也開得不少。是年放過暑假之後,循例亦在七月下旬,極了二十五這一天,重行開館。此時做安徽巡撫的姓黃名升,既不是世家子弟,也不是進士翰林,從前跟著那兩位督撫跟了幾十年,居然由幕而官,一直做到封疆大吏,也總算得破天荒了。又有人說,這黃升黃撫台,他的單名本是個升官的「升」字,後來做了官才改的,這也不用細考。但是他的為人,性氣極做;自己做了一省的巡撫,這一省之內,自然是惟彼獨尊,他自己也因此狂妄的了不得,藩司以下的官,竟然沒有一個在他眼裡,再小的更不用說了。幸虧一樣,膽子還小。頭一樣最怕的是外國人,說現在的外國人,連朝廷尚要讓他三分,不要說是我們了。第二樣是怕維新黨,只因時常聽見人家說起,說維新黨同哥老會是串通一氣的,長江之內,遍地都是哥老會,如果得罪了維新黨,設或他們串出點事情來,包管這巡撫就做不成功。所以外面上,少不得敷衍他們,做兩樁維新的事情給他們瞧瞧,顯見得我並不是那頑固守舊之輩,他們或者不來與我為難,能夠保得我的任上不出亂子,已是僥天之幸卻不料幾個月頭裡,出東出了一個刺客,幾乎刺死陸制軍,他聽見了已經嚇的了不得,足足有頭兩個月沒有出門。這事才過去,忽然南京省城又聽說捉住什麼維新黨了,安慶到南京輪船不過一天,也不曉得那裡來的謠言,一回說,兩江制台某天某天殺了十八個維新黨,在城門洞子裡石板底下又搜出許多炸藥,現在南京已經閉了城了。

  又有人說,江甯府康某人因為提維新黨捉得太凶,已經被刺客刺死了。如此謠言,也不知出自官場,也不知出自民間,黃撫台聽了,總覺信以為真,馬上吩咐各營統領,警察總辦,嚴密稽查,毋許稍懈,自己嚇的一直躲在衙門裡,連著七月十五,預先牌示要到城隍朝裡拈香,並且太太還要同去還願、上匾、上祭,到了這天一齊沒有敢去。撫台委了首府代拈香,太太還願是叫老媽子替去的。好好一個安慶城,本來是沒事的,被他這一鬧,卻鬧得人心皇皇,民不安枕了。如此一連又過了五六天,一天有南京人來,問了問,並沒有什麼事,什麼制台殺維新党,刺客刺殺江甯府都是假的。黃撫台道:「事雖沒有,但是防備總要防備的。」

  第二天司道上院,見面之下,彼此互相慶慰,商量著出示安民,叫他們幹萬不可誤聽謠言,紛紛遷徙,兩司又商量著請中丞到二十五這一天,親臨各處學堂察視一周。安慶學務向來是推藩台做督辦的,當由藩台向黃撫台把此意陳明,又說:「自從各處學堂開辦之後,大帥去得不多幾遭,如今特地親自去走一趟,一來叫學生瞧著大帥如此鄭重學務,定然格外感激,奮發要好,二來現在謠言雖定,人心不免狐疑,大帥去走一趟,也可以鎮定鎮定人心。」

  黃撫台道:「是啊!前兩天外頭風聲不好的時候,我這衙門裡,我還添派了親兵小隊,晝夜巡查,雖然現今沒有事情,然而我們總是防備的好。自古道:『有備無患』,兄弟的膽子一向是小的,現在既然僥天之幸,兄弟就准定二十五出門就是了。」

  桌台又說:「等到二十五這一天,司裡預先叫警察局裡多派些人沿途伺候。」

  黃撫台道:「如此,越發好了。」

  於是藩桌方才下來。

  且說到這二十五這一天,藩台早已得信,曉得撫台今天十點鐘,頭一處先到通省大學堂,便先趕到那裡伺候。誰知等到十點半還無消息。趕緊派人到院上打聽,原來撫台膽小,生怕護衛的人少,路上被維新黨打劫了去,除自己親兵小隊之外,特地又調齊三大營,凡是經過之處,各街頭上都派了護勇站街。

  是日,撫台坐了轎子出門,轎子前後左右,幾十匹馬,騎馬的都是武官,一個個手裡拿著六響的洋槍,或是雪亮的鋼刀,賽如馬上就同人家開仗似的。如此一番調度,所以一直鬧到十二點鐘,方才到得大學堂裡。凡在學堂裡執事的官員,一齊穿了衣帽恭迎,教習同學生統通在大門以外站班。撫台下轎,一路進來,看了這副整齊樣子,甚是歡喜。到得裡面,稍些歇息一回,藩台要請他出去演說,口稱:「大帥今天難得到此,一班學生總想大帥交代他們一番話,好叫他們巴結向上。」

  黃撫台聽了,呆了一呆,想了想,說道:「有你教導他們,也一樣的了,還要我演說什麼呢?況且這個,我也沒有預備。」

  原來黃撫台雖然是作幕出身,這學堂裡演說一事,他還懂得一二。只因有年有位外國教士開的學堂,年終解館,那教士寫了信來,說明請大帥演說,他起初不懂得什麼叫做演說,問了翻譯,方才曉得的。當時就由文案上委員替他擬了一篇的底子,謄了真字,又教導他一番。到了那裡,人家因為他是撫台,頭一個就請他,他就取出那張紙來看著,念了一遍,總算敷衍了事。雖然念錯了幾個白字,幸虧洋人不大懂得華文,倒未露出破綻來。

  此番藩台請他演說,他實實在在隔夜沒有預備,所以決計回絕不去。偏偏碰著個不懂竅的藩台,一定要求大帥賞個臉。後首說來說去,撫台一定不答應,藩台沒法,只得請他委員恭代。

  黃撫台聽說可以委人替代的,便即欣然應允,又說:「兄弟今天會客會多了,多說了話就要氣喘的,還是等我派個人去的好。」

  於是便派了同來的一位總文案,是個翰林出身,新到省的道台,姓胡號駕叔的,由藩台陪著一同出去。但是這胡駕叔的為人,八股文章做得甚是高明,什麼新政新學,肚子裡卻是一些兒沒有。今番跟了撫台到此,也是頭一遭開眼界。撫台派他演說,心上實在不懂,當而又不敢駁回,跟了藩台出來,只得一路上細細請教。藩台道:「這有什麼難的?到那裡,不過像做先生的教訓學生一樣,或是教他們幾句為人的道理,或是勉勵他們巴結向學,將來學成之後,可以報效朝廷,總不過是這幾句話,譬解給他們聽就是了。」

  胡鸞叔道:「原來如此,容易得很。」

  於是一走走到演說處,只見教習學生,已黑壓壓擠了一屋子。藩台先生說道:「今天大帥本來是要自己出來演說的,因為多說了話怕發喘病,所以特委了這胡道台做代表。」

  眾人聽說他是撫台的代表,一齊朝他打了三躬,分站兩旁,肅靜無嘩,聽他演說。誰知胡道台見了這許多人,早把他嚇呆了,愣了半天,一聲不響。藩台又做眼色給他,又私下偷偷的拉了他一把袖子,直把他急得面紅耳赤,吱吱了半天,又咳嗽了兩聲,吐了一口濃痰,眾人俱備好笑,幸而未曾笑出。胡道台進了半天,知道迸不過,一時發急頭上,把藩台教導他的話早已忘了,又吱吱了半天,才說得一聲道:「你瞧你們這些人,現在住的這房子又高又大,多舒服啊!」

  眾人至此,有幾個禁不住格格的一笑。藩台恐怕拆散場子,大家難為情,忙喝一聲道:「不准笑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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