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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誇華族中丞開學校 建酒館革牧創公司(2)


  胡道台一見有藩台助威,膽子亦登時大了,接著往下說道:「你們家裡那裡有這大房子?而且這裡還不要房錢。不要說你們,就像本道從前小時候,亦沒有這種好房子住。你們如今住了這好房子,再不好生用功,還對得住大帥嗎?第一樣,八股總要用功。」

  說到這裡,眾人又不禁噗嗤的一笑。

  藩台連忙駁他道:「這是學堂,不考八股的。」

  胡道台亦馬上改口道:「不考八股,就考古學。古學做好了,將來留館之後,倒用得著。」

  藩台知他又說了外行話,不便再駁他,只得替他接下去說道:「胡道台的意思,不過是望你們好生用功,你們不可誤會了他的用意。胡大人亦幸苦了,我們散罷。」

  說罷,眾人又打一躬退出,退到院子裡,止不住笑聲大作,齊說:「這是那裡來的瘟神?一些時務不懂,還出來充他媽的什麼!」

  他們這些話,胡道台雖然聽見,只得裝作不知,就到撫台跟前稟知銷差。

  當下藩台又陪了黃撫台到處看了一遍,走到藏書樓上,一看四壁都是插架的書,撫台忽然想起一樁事來,特地叫了藩台一聲某翁,說:「兄弟有句話同你講。」

  藩台不由肅然起敬,說:「請大帥吩咐。」

  黃撫台道:「我看見這些書,我想起我的兩個小孫子來了。他兩自小就肯讀書,十三歲上開筆,第二年就完了篇,當時大家都說這兩個小孩子是神童。別的呢,我也沒有考過他們,不過他倆看的書卻實在不少,只怕這架子上的書,他倆一齊看過,都論不定。我的意思,很想叫他們再進來學學西文,將來外國話都會說了,外國信也會寫了,叫人家說起來,學貫中西,豈不更好。」

  藩台道:「只怕孫少大人學問程度太高,他們教習夠不上。」

  黃撫台道:「但教西文,不怕什麼夠不上。不過這地方人太多,人頭太雜,總有點不便。」

  藩台道:「倘若孫少大人要到這裡來,司裡叫他們趕緊把後面二進樓上收拾出來,等孫少大人住在洋樓上,天天叫西文教習到洋樓上去教一兩點鐘,平時不准閒人上去,如此辦法,大帥看著可好?」

  黃撫台仍舊搖了搖頭道:「好雖好,但是我們的子弟,還不至於要到這裡頭來,同他們在一塊兒。我今兒想起一件事來,還是那年我在湖北臬司任上,有兩個東洋人同我說起,說他們東洋那邊,另外有個華族學校,在裡頭肄業的,全是闊人家的子弟,我想我們很可以仿辦一個,將來辦成之後,我的小孫子,你老哥的世兄,還有本城裡幾位闊紳衿家的子弟,但凡可以考得官生,賞得蔭生的,有了這個分,才准進這個學堂,庶幾乎同他們那些學生,稍為有點分別。你說好不好?」

  藩台只得答應說「好」。

  黃撫台道:「你是明白人,自然亦以此舉為是。我們約定了,盡今年我們總要辦起來。」

  藩台又答應一聲「是」。

  黃撫台因為在這裡耽擱的時候久了,別的學堂不及親去,一齊委了胡道台等幾個人,替他去的。他自己下樓,又同藩台談了一回,然後坐了轎子,自回衙門。執事委員以及教習學生,照例站班恭送,不必細述。

  黃撫台出了通省大學堂,在轎子裡一路留心觀看,看有什麼空房子可以創辦華族學堂,或是有什麼空地基可以蓋得房子的,不料一出門,學堂東面就有一座新起的大房子,有些裝修統通還是洋式,看上去油漆才完工,其中尚無人住。黃撫台心裡盤算道:「拿這所房子來辦華族學堂,又冠冕,又整齊,離著大學堂又近,教習可以天天跑過來,省得又去聘請教習,再添費用,但不知是誰家的房子,肯出租不肯出租?」

  意思想下轎進去望望,又怕路上埋伏了維新黨同他為難,只得回到衙門,等問明白了再打主意。按下慢表。

  且說這個在學堂旁邊蓋造洋房的你道是誰?原來這人本在安徽候補,是個直隸州知州班子,姓張名寶瓚,從前這通省大學堂就是委他監工蓋造的。上頭髮了五萬銀子的工費,他同匠人串通了,只化了一萬五千銀子蓋了這個學堂,其餘三萬五,一齊上了腰包。匠人曉得老爺如此,也樂得任意減工偷料,實實在在到房子上,不過八千多兩銀子。木料既細,所有的牆大半是泥土砌的,連著磚頭都不肯用,恰值那年春天大雨,一場兩場還好,等到下久了,山牆也坍了,屋樑也倒了,學生的行李書籍都潮了,還有兩個被屋樑壓下來打破了頭的。頓時一齊鼓噪起來,一直鬧到撫台院上,撫台委藩台查辦,房子造的不堅固,自然要找到監工承辦委員,於是把張寶瓚傳了上去。藩台拿他大罵一頓,詳了撫台,一面拿他出參,一面勒限賠修。

  此時張寶瓚已經卦牌,委署泗州,登時藩台拿牌撤去,另委別人。張寶瓚一場沒趣,除賠修之外,少不得又拿出錢來,上而各衙門,下而各工匠,一齊打點,要上頭不要挑眼,亦要下頭不至於替他揭穿,總共又化了萬把銀子,一半在房子上,一半在人頭上。自古道,錢可通神,他雖然又化了萬把銀子,到底還有二萬多沒有拿出來。依他的意思,還想撫台替他開複,撫台因為此事是大幹眾怒的,一直因循未肯。

  他到此雖然絕了指望,然而心還不死,隨合了幾個朋友,先在本地做點買賣。當時有的說要開洋貨店,有的說要開錢莊,他都不願意,他的意思,總想開一爿店,一來能夠常常同幾個闊人見面,二來這個行業又要安慶城裡從來沒人做過。不知怎樣,被他想到要學上海的樣子,開一爿大菜館。他說安慶從來沒有這個,等到開出之後,他們那些闊人,以及備當道請客,少不得總要常常到我這裡來的。我能夠同他們常常見面,將來總有個機會可圖,將來升官發財,都在裡面。這個大菜館,不過借他做個引子,失本賺錢,都不計較。主意打定,便同眾人說了,眾人因他是大股分,只得依他。於是就看定地基,在大學堂旁邊,蓋了這座番菜館,起個名字,叫做悅來公司,稱了公司,免得人家疑心是他獨開的。本定的是八月初一日開張,所以二十五這一天,撫台在跟前走過,還是冷清清的,其實屋裡的器具早已鋪設齊備的了。話分兩頭。

  再說黃撫台回到院上,心上惦記著那房子,使差巡捕出來打聽。齊巧差出來的巡捕,又是同張寶瓚一黨的,偷偷的把撫台的原意通知於他,把他急的了不得,再三托這巡捕替他遮瞞,只說這裡頭外國人也有股分,自然撫憲不追究了。巡捕回去,如法炮製,果然撫台絕了念頭,只催藩台另外找地,不來想這房子了。張寶瓚安排既定,然後向各衙門、各商家統通發了帖子,請他們初一來吃,等到初一這一天,凡是闊人,都是張寶瓚所請,次等沒的勢力的,方才收錢。張寶瓚又怕吃客不高興,特地把幾個土窯子的女人,一齊找了來,碰著歡喜玩的朋友,便叫他們陪酒作樂。開市不到五天,已經做了好幾千塊錢的生意,真正是車馬盈門,生涯茂盛,安慶城裡的酒館,再沒有蓋過他的了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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