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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 阻新學警察鬧書坊 懲異服書生下牢獄(2)


  誰知這劉齊禮在外國住了兩足年,回得家來,竟其一樣看不上眼,不說房子太小,沒有空氣,就說吃的東西有礙衛生,不及外國大菜館裡做的大菜好。起先父母聽他如此說,還不在意,後來聽得多了,他父親便說道:「我家裡只有這個樣子,你住得不慣,你就回到外國去,我是中國人,本不敢要你這外國人做兒子。」

  誰知一句話倒把他說惱了,回到自己的屋裡,把自己的隨身行李,連著個大皮包,略為收拾了收拾,背了就走。

  一頭走,一頭還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我才曉得家庭之間,卻有如此利害的壓力,可知我是不怕的。如今要革命,應該先從家庭革起?」

  一頭說,早已走出大門了。他父親問他那裡去?也不答應。他父親忙派了一個做飯的跟著了,看他到那裡去。後來見他出了大門,就坐了部東洋車,叫車夫一直替他拉到狀元境新學書店。做飯的回來說了,他父親曉得這家書店是他常常去的,內中很有他幾個朋友,然後把心放下。

  且說到劉齊禮到了新學書店,告訴他們說,家裡住的不爽快,借他們這裡住幾天,彼此都是熟人,自然無可無不可。一連住了三四天也不回家,他在店裡坐得氣問了,便同了朋友到夫子廟前空場上走走,或是雇只小船在秦淮河裡搖兩轉,看看女人,以為消遣。合當有事,齊巧這天那警察局的提調黃知府雇了一隻大船,邀了幾個朋友,在船上打麻雀,卻又叫了三四個婊子陪著看打牌。書店裡朋友眼尖,一眼望過去,說這位就是黃太尊,是常常帶著兵到我們店裡搜查的,如今弄得甚麼書都不敢賣。還有個朋友,亦常在釣魚巷走走的,認得黃太尊叫的那個婊子,名字叫小喜子,亦就說了出來。劉齊禮忽然意氣勃發,便朝著這些朋友說:「你們當他個人怕他,我只拿他當個民賊看待!」

  劉齊禮說這話時,齊巧小船正搖到大船窗戶旁邊,彼時正是七月天氣,船窗四啟,賽如對面一般,黃太尊一面打麻雀,耳朵裡卻早已聽得清清楚楚。盤查奸充,本是他警察局的義務,況加以異言異服,更當留心。這邊小船剛才搖了過去,那邊大船上早已派了親兵,跟著搜尋他們的蹤跡。後來回報黃太尊說:「這一班人都是住在狀元境新學書店裡的。」

  黃太尊聽了,點點頭,不動聲色,仍舊打他的牌。打完了牌,開席吃酒。席散之後,原想就去行事的,正為時候還早,於是先到小喜子家打個轉身。說也湊巧,不料劉齊禮一班人也闖了進來。原來劉齊禮一幫人回店之後,吃過晚飯,因為天熱,睡不著覺,忽然動了尋芳之興,重新穿好衣服出來。因為那個朋友亦帶過小喜子的局,所以竟奔這小喜子家而來。當因房間內有客,於是讓他們在隔壁房間坐的。劉齊禮初入花叢,手舞足蹈,也不知如何是好,海闊天空,信口亂說,又朝小喜子說:「你是黃大人的相好,別人怕他,我卻不怕他,我偏要來剪他的邊。」

  這邊只管說得高興,那曉得黃太尊坐好在隔壁房間,早又聽了一字不遺。起身在門簾縫裡張了一張,正是日間在小船上看見了那幾個。不由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一半兒為公,一半兒為私,立刻穿上長褂,走了出來,坐上轎子,不回公館,直到局中,傳齊兵丁,各拿器械,齊往狀元境而發。到得那裡,找到了新學書店,其時已經半夜,劉齊禮等亦已回來。

  黃大尊不由分說,叫人把書店中前後門守住,自己領人打門進去,見一個捉一個,見兩個捉一雙,又親自到店裡細細的搜了一遍,雖沒有甚麼違背書籍,惟在劉齊禮皮包之內,搜出兩本《自由新報》。黃太尊看了看,便道:「做這報的人是個大反叛,他的書是奉過旨不准看的,如今有了這個,便是他私通反叛的憑據了。」

  說著,便將店門封起,捉到的人一齊捆了,帶回局中、次日上院,先會見康太守,告訴了一番。康太守已拿定主意要嚴辦,說:「這些反叛,非正法一兩個不可!」

  後來見了制台,黃太守無非是自己居功,稟訴了一番。康太守幫著他說了許多好話,又拿話恫嚇制台,要求制台立刻請令。制台不肯,只吩咐交發審局審問。發審局的人,又大半是康太守的私人,早已請過示的了。等到提上來問,劉齊禮先還站著不跪,問他為什麼不跪,他說,他是外國學堂的學生,進了外國學堂,就得依學堂裡的規矩,外國是不作興跪的。後來發審官說:「這是中國法堂,你又是中國人,怎麼好說不跪?不跪就要打!」

  劉齊禮怕打,也只得跪下了。又問為什麼改裝,他說:「學堂裡學生一律如此,我不能不依著他。」

  又問為什麼同那做《自由新報》的反叛勾通,他說:「我只看看報,不能說我同他私通。」

  發審官又把書店裡的人一齊叫上來問,無非東家夥計,途命一律暫時看管。第二天又回了制台,制台又要顧全康太守的面子,說:「劉某人以華人而改西裝,又私藏違禁書報,看來決非安分這徒,雖然從寬貸其一死,總得管押他幾年,收收他的野性才好。」

  康太守爭著要監禁十年,制台只肯押他改過局六年,後首說來說去,才定了一個監禁六年的罪。書店容留匪人,立即發封。至書店東家,亦定了一個看管一年的罪,其餘夥計,取保開釋。等到把劉齊禮解到江寧縣收監,江寧縣拿出上頭公事給他看,要拿他釘鐐銬,他到此才哭著求著要見他爹一面。江寧縣答應,叫人找了他爹來。可憐他爹自從兒子同他嘔了氣出去,一連好幾天沒有回家,老頭子急的什麼似的,就是他們鬧亂子,書店發封,兒子被拿,他一直未曾曉得。這天正想出門,到書店裡去看看兒子,忽見地保同了縣裡的差人,說你兒子在縣裡,等著見你一面,就要下監,快去快去。

  老頭子初聽了還不懂,問及所以,來差一五一十說了一遍,這才把老頭子嚇死了。一時又急又痛,連跌帶爬,跟到縣裡。父子相見,不禁大哭一場。老頭子看看兒子手上、腳上,傢伙都已上好了,好好的一個洋裝兒子,如今變做囚犯一樣,看來怎不傷心?此時要埋怨也無可埋怨,要教訓他也不及教訓,只說得一句:「這都是你自己天天鬧革命,鬧得如今幾乎把你自己的命先革掉,真正不該叫你到東洋去,如今倒害了你一輩子了!」

  說罷又哭。看守他兒子的人,早已等得不耐煩,忙喝開了老頭子,一直牽了他兒子,鐵索郎當的送到監裡去了。老頭子免不得又望著牢門哭了一陣,回來又湊了銀錢送去,替兒子打點一切,省得兒子在牢裡吃苦。然而無論如何多化錢,兒子在監牢裡,只能與別的囚犯平等,再不能聽他自由的了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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