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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適異國有心向學 謁公使無故遭殃(1)


  卻說彭仲翔到了東京,住不多日,就去訪著了中國留學生的公會處,商量進學校的話。內中遇著一位廣東人,姓張名安中表字定甫,這人極肯替同志出死力的,當下合仲翔籌劃了半天,說道:「諸君要入學校,莫如入陸軍學校,學成了倒還有個出身,只是諮送的文書辦來沒有?」

  仲翔愕然道:「怎麼定要諮送的?這諮文卻未辦來?」

  定甫道:「這便如何是好?進日本學校要諮送,原系新章,現在的監督很不好說話,動不動挑剔我們,總說是無父無君的,要是諮送的學生,不能不收,自費的是定準不收,這便如何是好?」

  說得六人沒了主意。仲翔呆了半天,又懇求他道:「定兄可好替我們想個法子。」

  定甫道:「實在沒法子想,我們只好去軟求他的了。」

  仲翔道:「全仗定兄一力扶持,須看同胞分上,我們如今是進退兩難的。」

  定甫道:「我有一言奉告諸君,去見監督時,千萬和顏下氣,磕頭請安的禮節是廢不得的。只要合中國求館的秀才一樣,保管就可以成功了。」

  這句話才說完,只把個一腔俠烈的聶慕政氣得暴跳如雷道:「像定兄這般說法,不是來求學問,竟是來當奴隸了。我不能!我不能!我還要問問,難道定兄你們在此,也是要合監督請安磕頭的麼?」

  定甫道:「慕兄休要動氣。我們是大學堂諮送,合他一同來的,他倒以禮相待,不敢怎樣;其餘學生,卻不免受他的氣。都是我親眼目睹的。慕兄要肯為學問上折這口氣,便同去求求他,要不肯時也無別法,作算來東洋遊歷一趟,也是長些見識,我們又結了同志,好不好呢?」

  慕政歎口氣道:「定兄莫怪。小弟是生來這個脾氣,做奴隸的奴隸,實在耐不得。奈同伴這般向學,定兄又如此熱心,小弟只得忍辱一遭。就煩定兄領去走走,我只跟著大眾,磕頭就磕,只請安改做了作揖罷。別的我都不開口,裝做啞子何如?」

  定甫聽得好笑。當下六人說定。定甫又把他們姓名拿小字寫在紅單帖上,大家同到監督那裡。

  再說這監督原是個進士出身,由部曹捐了個山東候補道,上司很器重他,署過一任濟東泰武臨道,手裡很有幾文。新近又得了這個差使,期滿回去,可望補缺。他到了東洋,同日本人倒很談得來,只學生不免吃他些苦頭,總說他們不好,當面極客氣,暗地裡卻事事掣肘。

  閑言少敘。此時定甫合彭、施請人,走到他公館門口,自有家人出來招呼,把帖子遞進去。歇了好一會,才出來回復道:「大人今天身上有些不大爽快,不能會客,請老爺們寬住幾天,得空再談罷。」

  定甫沒法,只得同他們回去。仲翔滿面愁容道:「如此看來,這事定然不得成功。我想他們既有這種新章,便在監督也無如之何?」

  定甫道:「正是。我原想他代為函懇我們山東官場,補寄個諮文來,這事便好說法了。他不見面,如何是好?」

  說著,低頭想了半天,道:「有了。我們國裡新派了一位胡郎中來考察學生,我們莫如去求求他吧。」

  仲翔這幹人只得依他。當下定甫恐怕人多驚動胡郎中,只約仲翔兩個人去。走有二三裡路,才到得胡郎中的寓處。原來這位胡郎中,名惟誠,表字緯卿,年紀六十多歲,在中國是很有文名的。只因他雖然是個老先生,倒也通達事理,曉得世界維新,不免常找幾個譯界中的豪傑做朋友,因此有些大老官都看得起他,就得了這個維新差使。他卻有種好處,頗喜接待少年,聽說有學生拜他,隨即請見。仲翔見胡緯卿生的一表非俗,瘦長條子,一口黑鬍鬚掛到胸前,濃眉秀目,戴一付現帽邊的小眼鏡,兩人合他作揖。他滿面笑容,回了個揖,問了姓名來歷,仲翔從實說出拜求他的意思。緯卿道:「難得幾位這般有志,老夫著實敬重。只是這裡的學堂,必須由官諮送,否則一定有人保送,才得進去。」

  定甫道:「可不是?學生也因為他們沒有諮送的文書,去求監督,監督不見,只得來求先生,還仗先生大力作成他們則個。」

  緯卿道:「我是就要回國的,保送不來,還是去求欽差為是。只是諸位既然遠來遊學,為什麼不備好諮文再來?豈不省了許多周折。」

  仲翔本是忘記了的,此時樂得說響話道:「我們中國官場實在不容易請教,差不多的就不見。還有他的門口的人勒索門包,學生們免得受辱,所以一經到這裡的。先生是來文明國度辦事的大員,一定也是文明的,所以才敢前來叩見。」

  緯卿聽他說的話很覺刺耳,心中有些不樂,便搭訕著說道:「那也未必。既是如此,等我替諸位在欽差那裡說起來看。只是欽差的為人,我素來鄙薄他,為了諸位,只得去碰個釘子再說。」

  定甫、仲翔聽這口氣,還不甚靠得住,然而沒法,只得謝了一聲,起身告辭。緯卿非常謙恭,一直送到門外。兩人雇了人力車,各回寓所。過了兩日,緯卿有信來,說是欽差已經答應了,靜待幾天,便有回信。又過了數日,緯卿又有信來,附了一封日本參謀部覆欽差的信,內裡寫道:「向例進學都要貴大臣保送的,仍舊請貴大臣保送,以符向例。」

  仲翔看了,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的原故,猜道:「欽差既然諮送,為什麼那參謀部又叫他保送呢?嗷!我曉得了;這分明是推死人過養的意思。其實他們並不誠心送我們進學堂,借這參謀部一駁的原由回復我們,好叫我們不罵他。」

  幕政聽了,不勝其憤道:「來到外國做欽差,連幾個學生都不肯保送,這樣不顧同類的人,我們也不用理他了。」

  仲翔笑道:「幕兄,你這話說得太胡塗了。我們既到這裡,總想進學,但要進學,不求他們還求那個呢?據小弟的愚見,只好大家忍耐,受些屈辱,也顧不得。所說是大丈夫能屈能伸,依我主意,還是拿言語來求他,抵抗他發怒卻使不得的。」

  大家點頭稱是。仲翔沒法,只得去找定甫,又找不著,又去找幾位留學公會裡的熟人,把參謀部的信給他們看,也猜不出所以然的原故。按下不表。

  且說這位欽差,原是中國最早的維新人,少年科第,做過一任道台,姓臧名鳳藻,表字仲文。只因官階既然高了,說不得也要守起舊來,要合那政府各大臣的宗旨一般才是。

  沒到東洋的時節,心中就犯惡那班學生,罵他們都是叛逆,及至做了欽差,拿定主意,不大肯見留學生的面,並且怪各省督撫時常諮送學生前來,助他們的羽翼。此次接著胡緯卿的信,托他諮送學生,心裡很不自在。爭奈胡緯卿的名望太高,不好得罪他,只得允了下來。合他的文案商量個妙法,寫一封信到參謀部去,曉得定然要駁回的,等到駁回,便好回絕胡緯卿,又不得罪學生,正自得計。殊不知仲翔這班人是招惹不得的,既然有了參謀部那封信叫欽差保送,他們還肯干休嗎?當下仲翔找著熟人,都解不出信中的道理來,只得仍回寓處,合施、聶請人商量道:「我們進學的事,看來已成畫餅,只是參謀部既有這封覆信,可以做得憑據,不免運動一番,我想去見胡緯卿,問個端的再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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