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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謁撫院書生受氣 遇貴人會黨行兇(1)


  卻說李悔生要開學堂,毓生也覺得這注生意好做,悔生請他付六百銀子寄到東洋去置辦儀器,毓生不肯,道:「我們且收齊了學生,這個可以慢慢置備的。」

  悔生見他銀錢上看得重,未免語含譏諷,自此兩人就意見不合起來。可巧那天店中夥計約會了出去吃館子,只剩了王、李二人在店中。毓生急急的要去出恭,托悔生暫時照應店面。忽然文會堂送到一注書帳,是三百兩頭一張票子,悔生連忙收下,代寫收條,付與來人去了。

  他見毓生尚未出完恭,袖了這張票子便走。毓生出來不見了悔生,只道他近處走走,那知左等也不來,右等也不來。天色將晚,店夥全回,還不見悔生到來,很覺有些疑心。查點各物,不曾少了一件。開櫃把銀錢點點,也沒少了一分。心中詫異,開出他的皮包,卻沒有多餘的衣物,只幾件單洋布衣衫,被褥雖然華麗,也不過是洋緞的。總覺放心不下,又想不出個緣故。

  及至節下算帳,才曉得文會堂一注書帳,被他拐騙了去,後悔不迭。自此毓生也不大敢合維新人來往了,見了面都是淡淡的敷衍。自己卻還有志想創辦那個學堂,關上門做了一天的稟帖,好容易做完了,說得很為懇切,退自投入撫院,頗蒙姬撫台賞識,請他去見。毓生本是個歲貢,有候選訓導之職,當下頂冠束帶著扮起來,雇了一乘小轎,抬到儀門口下轎,沒得一人招接。毓生拿了個手本,一直闖進去,卻被把門人擋住道:「你是什麼人,敢往裡面直闖!」

  毓生道:「我叫王材,是你們大人請我來的。」

  把門人大模大樣的說道:「你為什麼不在官所上候傳?這時大人會著藩台大人哩,那有工夫見你?」

  毓生不答應,硬要往裡走,把門人那裡敢放他進去。二人正在爭論,被裡面的執帖大爺聽見了,出來吆喝,額生說明來的原故,把手本交他去回。執帖大爺眼睛望著天說道:「大人今日有公事,不見客,你請明早來罷。」

  毓生受了這種悶氣,不免有些動怒,只得回到店中。路上聽得那來往的人議論道:「他不過是個書店掌櫃的,有多大身份,就想去見撫台大人,果然見不到回來了。」

  毓生更加氣憤。到了店裡,開發轎錢,那轎夫定要雙倍。

  毓生罵了他們幾句,他們就回嘴道:「你老爺是合撫台大人有來往的,用不著在俺們小人頭上算計這一點點。」

  說得毓生滿面羞慚,只得如數給他,卻回到屋裡,拍桌大罵道:「中國的官這般沒信實,還不如外國的道掰哩。」

  一個夥計嘴快,搶著說道:「掌櫃的,這話錯了。難道你認得外國的道搿哩?」

  毓生也覺好笑,不由的心頭火發,長篇闊論,寫上一封信,托人刻在報上,方才平了氣。隔了幾日,稟帖批下來,准其借崇福寺的房子開辦學堂。原來這崇福寺是從前先皇爺南巡駐曄的所在,統共有整百間房子,那裡面的大和尚手面極闊,很認得些京裡的王爺貝子爺,就是在濟南城裡,也就橫行得極,沒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。王毓生不知就裡,找到了這個好主兒,捏了姬撫台批的這張憑據,就去與崇福寺的大和尚商量。在客堂裡坐了半天,大和尚才慢慢的踱出來,在下面太史椅上坐下。

  侍者送上手巾,接連擦了幾把,然後開言,問施主貴姓,來到敝剎,莫非有什麼懺事要做麼?王流生通過姓名,回稱並非為懺事而來,只因我們同志要開一個學堂,撫台大人批准了,叫借寶寺後面一席空房子,作為學舍,萬望大和尚允了,便好開學。那大和尚嘻開大嘴,就如彌勒佛一般,挺著肚皮說道:「這卻萬萬不能的。敝剎經過從前老佛爺巡幸,一向不准閒人借住。況且清淨地方,如何容得俗人前來糟蹋?斷難從命。就是撫台大人親自來說,也不能答應他的。你不看見大殿上有萬歲爺的龍牌嗎?」

  毓生道:「大和尚放通融些,如今世界維新,貴教用不著,你不如把房子趁早借給我們,有個學堂名目,還好擋一擋。要不然,一道旨意下來,把寺院廢掉,改為學堂,那時你這寺如何保得住?豈不是悔之已遲?」

  幾句話倒把大和尚說動了氣,咬定牙根不允。毓生沒法,只得回店。次早有個和尚來謝,他一問就是崇福寺來的,袖子裡拿出一張二百兩銀子的銀票,說道:「俺寺裡圓通師父多多致意王施主,說寺後房子是決計不能借的,這注銀子算本寺捐送貴學堂作為賃屋使費,還求施主另想別法罷。倘然撫台定要我們寺裡的房子,他只好進京去見各位王爺想法的了。」

  這時毓生已經打聽著寺裡的腳力很硬,只索罷手,樂得把銀票收下。打發來人去後,就在濟南城裡到處找房子,那裡找得著?只得把這事暫且擱下。

  有天毓生同了幾位朋友,踱到江南村想吃番菜,才到門口,只見一位做官的人從裡面走出來,街上突然來了一個西裝的少年,舉起手槍,對準他便放,卻被這做官的搶上一步,一手擋住那少年,正待轉身,不妨做官的後面隨從人,早過來把這少年捉住。不言街上看的人覺得突兀,且說這少年的來歷。原來這少年也是山東人,姓聶名慕政,向在武備學堂做學生,學到三年上就鬧了亂子出來。因他家道殷富,父母鍾愛,把他縱容得志氣極高,向父母要了些銀子,到上海遊學,不三不回合上了好些朋友,發了些海闊天空的議論,什麼民權、公德,鬧的煙霧騰天,人家都不敢親近他。上海地面是中國官府做不得主的,由他們亂鬧,不去理他,他們因此格外有興頭。

  這聶慕政年紀,望上去不過十八九歲,練習得一身好武藝,合了他的朋友彭仲翔、施效全等幾位豪傑,專心講求武事,結了個秘密社會。內中要算彭仲翔足智多謀,大家商議要想做幾樁驚天動地的事業,好待後人鑄個銅像,崇拜他們。正在密談的時節,卻好外面送來一封信,仲翔接了看時,原來是雲南同學張志同寄來的。上面只說雲南土人造反,官兵屢征不服,要想借外國的兵來平這難。仲翔看完了信心中大怒道:「我們漢種的人為何要異種人來躁確?」

  因此大家商議著,發了一張傳單,驚動了各處學生,鬧得落花流水,方才散局。這彭仲翔卻在背後袖手旁觀,置身事外,幸而官府也沒十分追究,總算沒事。彭、施二人在上海混得膩煩了,雖然翻譯些東文書,生意不好,也不夠使用。仲翔合效全私下定計道:「我們三人中要算慕政同學很有幾文,他為人倒也豪爽,我們何不叫他籌劃些資本,再招羅幾位青年同志到東洋去遊學呢?」

  效全大喜道:「此計甚妙。」

  仲翔道:「雖然如此,也要很費一番唇舌,說得他動心才好。」

  二人約會定了,只待慕政回來,故意談些東洋的好處,來運動他。慕政畢竟年紀輕,血氣未定,聽了他們的話,不覺怦怦心動。一日飯後,有些困倦,因想操練操練身體,從新馬路走出,打從黃浦江邊上走了五六轉,回到昌壽裡寓中,只三點鐘時候。剛跨上樓梯,只聽得彭、施二人房裡拍手的聲音很覺熱鬧,不由的踱了進去。

  二人見他進來,連忙起身讓坐道:「慕兄來得很好,我們正要找你哩。方才我們有個同學打東洋回來,說起那裡文明得極,人人有自由的權利,我們商量著要去走走,你意下如何?況且那裡留學生也多,有公會處,我們多結識些同志,做點大事業出來,像俄羅斯的大彼得,不是全靠遊學學成本事勃興的麼?你意下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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