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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下鄉場腐儒矜秘本 開學堂志士表同心(2)


  原來他的第二道策,正是論的波蘭衰亡,自己最得意的,那前後頭末兩場,自己覺得不好處,偏偏主考圈了許多,方才知道下場的秘訣。正在懊惱,恰好前次買《三萬選》的秀才又來了,問有《近科狀元策》沒有?流生猜他定是中了舉順道來省的,試問問他,果然不錯,中的第十五名,這番是填親供來的。

  毓生回他道:「我們不賣《狀元策》,這是要南紙鋪裡去賣的。」

  那人去了,毓生查出《新科闈墨》十五名來看,原來是齊河縣人,姓黃名安瀾,那十三藝裡的笑語,更比《買書記》上多了。

  只他第二場的第二道策,是一段「波」,一段「蘭」分按的。

  額生看到此處,失聲一笑,把個下頦笑得脫了,骨節要掉下來了,弄到攢眉蹩鼻的,只說不出話來。幸虧他一個夥計,曉得法子,替他慢慢的托了上去。流生這才能言,叫聲「啊晴!這個痛苦,竟是被那新貴害的!果然他的福命非凡,我笑他一笑,便受這般的罪。」

  那夥計笑道:「王先生,你把手托住了下頦,不要又掉下來。我再說個笑話你聽聽。」

  毓生果然把下頦托住。那夥計道:「你道我怎麼會醫這個下頦,也是自己嘗過滋味的。我們沂水鄉下有一位秀才先生,姓時,大家都說他方正。他自己也說,什麼席不正不坐,又說,什麼士的走路要蹌蹌,不好急走,那怕遇著雨,沒得傘,也要徐徐而行,要走直路,不好貪圖近便,走那小路。因此,人家舉他做了孝廉方正。一天正逢下雨,我撐了把傘,打從鎮上回家。可巧前面就是時先生,手裡沒撐傘,雨點在他頸脖子上直淋下去。他急了,要繞一條溝,多走半裡路,他左右一看沒人,提起長衫,奮身一躍而過。後面有兩個孩子不懂竅,大聲叫道『時先生跳溝哩!』他不防後面有人看見,心裡一驚,腳下一跳,就跌在泥坑裡,弄得渾身臭泥。我因此一笑,把個下頦笑掉了,盡力拿手一托,才托上去。因此知道這個法子。」

  毓生聽他說得有趣,不由的又要笑,卻不敢大笑,因道:「我們且不管人家中舉不中舉,這濟南城裡的買賣倒還好做,我想回去把所有的書籍一起裝來,我們那副印書機器也還用得著,一併運它來在這裡做交易罷。濟寧州的地方小,也沒有多餘利息,你們看是如何?」

  眾夥計齊聲道:「是。」

  次日,毓生一早起身回濟寧州去,不多幾日,全店搬來,果然買賣一天好似一天。毓生又會想法,把人家譯就的西文書籍,東抄西襲,作為自己譯的東文稿子印出來,人家看得佩服,就有幾位維新朋友,慕名來訪他。那天毓生起得稍遲,正在櫃檯裡洗臉擦牙,猛然見來了三位客,一位是西裝,穿一件外國呢袍子,腳蹬皮靴,帽子捏在手裡,滿頭是汗的走來。兩位是中國裝束,一色竹布長衫,夾呢馬褂,開口問道:「毓生君在家麼?」

  既生放下牙刷,趕忙披上夾呢袍子,走出櫃檯招呼,便問尊姓大號,在下便是王毓生。原來那三人口音微有不同,都是上海來的,懷裡取出小白紙的名片,上面盡是洋文。毓生一字也不認得,紅了臉不好問。那西裝的,彷佛知道他不懂,便說:「我姓李名漢,號悔生。」

  指著那兩人近:「他們是兄弟二位,姓鄭,這位號研新,是兄,那位號究新,是弟。我是從日本回來,煙臺上岸的。因貴省風氣大開,要來看看學堂,上幾條學務條陳給姬中丞,要他把學堂改良。」

  毓生不由的肅然起敬道:「悔兄真是有志的豪傑,這樣實心教育。」

  那海生道:「可不是呢?我們生在這一群人的中間,總要盼望同胞發達才好。我到了貴省,同志寥寥,幸而找著研新兄弟,是浙江大學堂裡的舊同學,在貴省當過三年教員的。蒙他二位留住,才知道還是我們幾個同志有點兒熱血。只可惜他二位得了保送出洋的奏派,不日就要動身。我想住在這裡沒意思,也就要回南邊去運動運動,或者有機會去美州遊學幾年,再作道理。」

  毓生聽了,都是大來歷,不由得滿口恭維道:「既承悔兄看得起我,好容易光降,何不就在小店寬住幾日;也好看看學堂,做兩件存益學界的事,小弟又好叨教些外國書籍。就是飲食起居,欠文明些,不嫌褻瀆方好。」

  悔生道:「說那裡話?我合毓兄一見,就覺得是至親兄弟一般。四萬萬同胞,都像毓兄這樣,我們中國那裡還怕人家瓜分?既如此,我倒不忍棄毓兄而去。也是貴省的學界應該大放光明了。」

  回頭向二鄭說道:「我說,見毓兄的譯稿,就知道是北方豪傑,眼力如何?」

  二鄭齊聲道「是」,又附和著恭維毓生幾句,把一個書賈玉毓生抬到天上去了。不由得心癢難熬,櫃檯裡取出十兩銀票,請他們到北諸樓吃飯。李悔生道:「怎好叨擾?還是我請毓兄吃番菜去。」

  毓生道:「不錯,新開的江南村番菜館,兄弟還沒有去過哩,今天正要試試他的手段如何?」

  悔生大喜,四人湊到江南村,揀了第二號的房間坐下。可惜時間還早,各樣的菜不齊備,四人只吃了蛤蜊湯、牛排、五香鴿子、板魚、西米補丁、咖喱雞飯。

  悔生格外要了一分牛腿,呷了兩杯香擯酒。算下帳來,只須三兩多銀子。悔生搶著惠帳,誰知毓生銀子已交要櫃上,只得道謝。毓生又約悔生把行李搬來,悔生答應著分手而去。隔了兩日,果然一輛東洋車,悔生帶著行李來了。原來甚是簡便,一個外國皮包很大,一具鋪蓋很小。毓生替他安放在印書機器房的隔壁裡,說道:「小店房子很窄,不嫌簡慢,請將就住下罷。」

  悔生道:「說那裡話,我是起得甚早,不怕吵鬧的。」

  自此,李悔生就在開通書店住下,也合毓生出去看過幾處學堂,他都說是辦得不合法。毓生請教他辦學堂的法子,他便在皮包裡取出一大樹章程來,都是南邊學堂裡的。他道:「這些章程有好有不好,我想揀擇一遍,匯攏起來,做個簡明章程。」

  毓生稱是。一天,毓生在朋友處得著一部必達慢的《商業歷史》,恰好是英文,要請他翻譯,他看了半天道:「這部書沒有什麼道理,上海已有人譯過了,不久就要出書的,勸你不必做這買賣。」

  既生道:「這是部什麼書,我還不曉得名目,請悔兄指教。」

  悔生又把那書簿面看了半天,說了幾句洋話道,就是這書的名字,照這文譯出來。毓生道:「可是《商業歷史》?」

  悔生道:「不錯,不錯,這是英國人著的。」

  毓生只道他曉得英人必達漫所著,也就不往下追究了。既然上海已譯,也自不肯徒費資本。過了些時,悔生合毓生商量,想要開個小學堂,請幾位西文教習在內教課,預備收人家十兩銀子一月,供給飯食。兩人私下算計,只須收到一百二十位學生,已有很大一筆出息。

  流生覺得有利可沾,滿口應允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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