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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查閉市委員訛索 助罰款新令通融(2)


  刁大老爺聽他說話明白,很獎勵了他幾句,別了老者,回到店中。縣官已差人拿帖子來拜過,說請刁大老爺搬到衙門裡去住。刁委員一想,他這是穩住我的意思,雖然如此,我也樂得借此合他親近些,好有個商量。主意定了,整備衣冠,坐了轎子進去。縣官盛筵相待,說了無數的恭維話,一心要來籠絡。他那知這刁委員,是個官場中第一把能手,只淡淡的回敬了兩句,而且語帶譏消,只說得那縣官喜又不是,怒又不是,一張方方的臉皮,一陣陣的紅上來,登時覺得局促不安,話也說不響亮了。

  刁委員不叫他下不來台,隨又想些閒話敷衍他道:「貴治有個既導書院,如今改做了學堂,甚好甚好。撫憲還合兄弟談起,說貴治的學務,整頓得甚好。」

  豈知這句話,更把個縣官說得呆了,以為他是有意來挖苦我了。原來既導書院並未曾改作學堂,連掛名的匾也不曾換一塊,不過公事上面,貪圖說得好看,被這刁委員一問,只當他已經查訪著了,裝做不知來試探的,想到其間,不禁毛骨悚然。

  然而他到底還是個老州縣,決不坍台的,想了一想,順口應道:「可不是呢,兄弟自己捐廉,催他們紳士改為學堂,那知他們頑固得很,起初決計不肯辦,後來經兄弟苦口勸導,把撫憲的意思再三開導,紳士這才答應了,又允許那些肄業生仍舊在裡面做教習,大家覺得兄弟辦事公道,所以才一齊沒得話說。前月底剛剛議定,偏偏出了馮家的事,只得擱下緩議,兄弟是體貼撫完整頓學務的盛意,故把學堂名目先上了稟帖,也叫上頭好瞧著放心。至於書院的規模,卻還未及改換。其實這也是表面的事,只要內裡好便了。」

  在他的意思,以為這一個謊,總要算得八面圓到了,不料卻被刁委員早已窺破,暗暗笑道:「你何必在我面前撒謊?我是不說破你便罷了。做官的人,那個不是這樣瞞上不瞞下。你要我在撫憲面前替你說好話,等到有了那個交情再說,如今光說些空話是沒用的。這叫做『班門弄斧』 。」

  但他既說到這步田地,不好不應酬他,因隨便恭維了幾句,席罷各散。自此,刁委員便住在濰縣衙內。過了五日,撫憲有電報來,催他回省,這才亟亟整理行裝,對縣官略露口風,要借錢捐花樣,縣官聽得他說捐花樣,知道他願望不小,暗暗吃了一驚,說道:「這濰縣本是上中的缺分,無奈被前任做壞了,兄弟到任兩年,年年虧空,不夠開銷,但是我們交情不比尋常,老哥有這等緊要用款,兄弟怎能不量力資助呢?」

  說罷,便吩咐管家,向賬房師爺說請。賬房師爺把本月送刑錢兩位的修情暫時挪用,各五十兩,合成一百銀子,送給刁大老爺。家人答應聲「是」,飛奔去了,弄得刁委員倒難開口,歇了半晌,說道:「貴署既然這般窘急,兄弟此時還有法想,不勞費心了。」

  縣官又合他婉轉商量,求他在撫憲前吹噓,情願托人外面借款,另送二百兩,連前共是三百兩。刁委員卻情不過,只得收了,匆匆趕回省去。誰知濰縣商人打聽得省裡有委員來查辦這事,越發著急,就硬派城外各鋪子,也不准開門,要做買賣時,便把他的貨物堆在街心,一齊燒毀。這風聲傳出去,嚇得那些鋪子,家家閉歇,處處關門,弄得城裡各街上,三三五五都是議論這樁事。衙門裡的廚子,要想買些魚肉菜蔬,都沒買處,只得上來回明,把些年下腳的魚肉來做菜吃。

  幸喜柴米還夠,一面派人鄰縣去置辦,以免日後缺乏。縣大老急的搓手頓足,叫了簽稿,請了刑名師爺,大家斟酌,想不出個法子,自己又不敢出去,恐怕被百姓毆辱。正在焦急的時候,撫憲又有電報來了。縣大老爺抽出看時,盡是碼子,趕緊導出《電報新編》,一一翻過。縣大老爺看那電報,寫的是:「濰縣商民罷市,足見該令不善辦理,著速行勸諭商民開市,若再畏葸巧避,定即嚴參!撫院印筱。」

  縣大老爺看完,只嚇得面如土色。此時功名要緊,說不得傳齊伺候,帶了二十名練勇,一直奔到商務公所,請了若干商人來,善言撫慰一番。果然大眾都還聽話,當天就一律開市。縣官見把這事辦妥了,又請師爺做了稟帖,上覆撫憲,以為自此前程可保的了。那知過了半月,省裡委人下來署事,依然免不了撤任,不得已只得交卸回省。

  且說這後任姓錢,是一位精明強悍之員,到任後就查究這為首滋事的人,想要重辦一兩個。陶起這班人早已聞風逃走一空,只捉了幾個不相干的人,解到省裡了事。撫憲又行文下來,派各商家替馮主事蓋造房子,賠修書院,買還毀壞器具,才把這事敷衍過去。錢大老爺迎合撫憲的意思,至此方把既導書院當真改做學堂。那馮主事辦的商務學堂,也幸虧錢大老爺替他出力,撥給幾注地方罰款,才能開辦。馮主事不好出頭,另外托了一位姚舉人出來經理,請了幾位教習,索性用西文教授。

  開考那天,眾商人紛紛的送兒子來考,姚舉人心中暗笑道:「要他們捐錢是要翻臉的,送兒子來考就和顏悅色了。」

  內中有一位糧食店裡掌櫃的,姚舉人親眼見他在既導書院裡打破了幾盞洋燈,此次也因送兒子來考,向姚舉人作了一個揖。姚舉人問他姓名,才知道他姓董名趨時,因姚舉人合他攀談,非常榮耀,本就有心結交學堂裡管事的人,因想我此番不可錯過,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,誇說這學堂怎樣的好,辦事怎樣公道,雜七雜八,亂恭維了一泡。姚舉人聽了,覺得肉麻難過,想了一想,便說道:「這學堂辦是辦得總算不錯,只可惜多了幾盞保險燈,將來倘被人家打毀了,又要地方出款賠補。」

  幾句話把一個董趨時說得滿面羞慚,沒趣去了。姚舉人略點點頭,也不送他,卻見他兒子還好,就取在裡面讀書,因此董趨時也沒得話說了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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