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諷刺警世 > 文明小史 | 上頁 下頁
第三十三回 查閉市委員訛索 助罰款新令通融(1)


  卻說馮主事家裡柴堆上,被倪二麻子點著了火,嘩剝嘩剝的著起來,登時煙焰沖天,火光四射。鄰居見馮家火起,鳴鑼告警,水龍齊集,官府也慢慢的趕來。大家竭力救護,無奈火勢已大,一時撲滅不了,延燒了好幾家,方才火熄。倪二麻子這班人,躲得沒有影兒,早已滿載而歸。

  且說縣裡的大老爺,這日收了一張呈子,就是眾商家控告馮主事壓捐肥己的話,正待查究,接著馮主事家火起,便傳齊了地保鄰居,問這火起的原由。都說是他自不小心起的火,縣大老爺也不深究,並且把各商家的呈子也擱過一邊不理。陶起這幹人見裡不理他們的呈子,又因馮家房子被火燒的精光,曉得這事不妥,一不做,二不休,趁大眾齊心之時,商量定了罷市,那家開門做買賣,便去搶他的貨物,硬派著關門。那些做生意的,那個敢拗?他只得把招牌探了下來,排門上得緊緊的。

  這一日,城裡街上走的人,都少了一大半。停了一日,那既導書院,又被人拆毀了好些房屋、器具,亦不知是那個去拆毀的。

  縣大老爺正躺在炕上吃鴉片,門口簽稿大爺,在外邊聽得人說,曉得事情鬧得太大了,只得上去回明。縣大老爺不問別的,只問自己有處分沒有?簽稿道:「怎麼沒有?只怕就要撤任的。」

  縣大老爺聽說要撤任,急得把煙槍摔下,嘩嘟一聲打破了個膠州燈的罩子,一骨碌跳下炕來,發話罵人道:「這樣大事,你為什麼不早些來報信?我的前程生生的被你們這班混帳王八蛋送掉了!我是要同你們拚命的!」

  簽稿由他發脾氣,一聲兒不言語。停了一會,等老爺的虎威發作完了,然後才慢慢的回道:「這樁事原來鬧得不大不小,那天眾商家的呈子進來,小的連忙送上來,沒有敢消停片刻,原曉得這事是很緊要的,那裡知道老爺並不追問,師爺也只當沒這會事,跟手就是馮家起火,還聽說是有人放的火呢?那天又問不出個來由,只索罷了。他們商家,還道大老爺不管這事。將來一筆胡塗帳,上司查問下來,怕不把馮家放火的罪名也坐在他們身上?因此罷市,做出一種壓捐激變的樣子來,倒像老爺也合馮家一氣來壓派他們了。這事其實沒什麼難辦,只消把姓馮的申飭一頓,出出大眾的氣,所有姓馮的,要捐錢開辦學堂的話,一概不准,眾商家也就沒得話說,照常開市了。怎奈馮家又大大的有點勢力,況且馮主事已進省去了,怕不到撫院大人那裡去說些什麼。這事須得兩面顧全才好。看來老爺還得合師爺商量商量,上個通稟才是。」

  一席話倒提醒了縣大老爺,望了他一眼道:「看你不出,有這許多見識,講得倒也不錯,是我錯怪你了。下次有什麼事,總要早些來合我講,不要等到出了亂子再來獻計。」

  簽稿諾諾連聲,退了下去。縣大老爺方叫人換過煙燈,仍複躺下。

  細思此事,總要和老夫子商量,起個稟稿上達層台,若是顢頇過去,只怕真個要撤任的。一面想,一面抽煙,十口癮已過足,這才抬起身來,叫一聲「來!」

  伺候簽押的人,知道要手巾,早已預備好了,一大盆熱水,五六條手巾,擰成一大把,送到簽押房,一塊一塊的送上。老爺擦過臉,又有一個家人遞上了一杯濃茶,一口一口的喝完了,不覺精神陡長,說話的聲音也宏亮了。叫人去看看師爺睡覺沒有?其時已是夜裡一下鐘,家人去了半天,來回道:「師爺還沒睡覺?方才吃過稀飯,正要過癮哩。」

  縣大老爺便慢慢的踱到刑名老夫子書房裡來。這位刑名老夫子,年紀五十多歲,一嘴蟹箝黃的鬍子,戴一副老光眼鏡。從炕上站了起來。恭恭敬敬讓坐,兩下談起商家罷市的事來。老夫子道:「這事晚生昨天就知道了。據晚生的愚見,不如把罪名一起卸在馮某人身上,樂得大家沒事,東翁以為何如?」

  縣大老爺道:「可不是?兄弟也是這個主意。就請老夫子起個稟稿便了。事不宜遲,明天就把這樁公事發出去罷。」

  老夫子點點頭道:「後天發出去也好。」

  縣大老爺覺得放心,也不久坐,自回上房而去。次日,老夫子的稟稿起好,送到簽押房,縣大老爺看了一遍甚是妥當,蓋過公事圖章,發給書稟謄清,由申封遞過省城。這時姬撫台正在整頓學務,行文催促各屬考試出洋遊學學生,忽然接到濰縣的稟帖,大大的吃了一驚,躊躇半天,跟到文案上商量道:「胡令也實在荒唐!這樣大事,怎不早來稟我?況且這稟帖上又說得胡塗得很,聽說拆毀了堂裡的房屋器具,是什麼堂呢?莫非是教學。果然如此,這還了得!兄弟曉得濰縣南關是有個教堂的。」

  原來濰縣知縣所請的那位刑名老夫子,本來筆下欠通,把事情敘說不能明白,曉得姬撫台喜辦學堂,因此把既導書院改為既導學堂,又只說個「堂裡」,難怪姬撫台疑心到教堂上去。當下文案上有一位候補大老爺,有意攻訐這濰縣縣官,趁勢回道:「該令有了年紀,雖然是個老手,可惜不大管事,這樣的小事情,若是早早解散,何至商民聚眾罷市呢?據卑職等看來,他所說的『堂裡』,諒來是什麼學堂,上面還有『既導』二字,卑職到過濰縣,知道那裡有個既導書院,莫非如今改為學堂,也未可知。」

  姬撫台道:「話雖如此,也須委員去查查,再做道理。吾兄到過濰縣甚好,等兄弟下個劄子,就煩吾兄去走一趟罷。」

  這位文案大老爺,卻是通班領袖,姓刁號愚生的便是。聽見撫台要委他去查,心中甚喜,就請了一個安謝委。次日束裝起行,真是輕車簡從,只帶了兩個家人。車子是曆城縣代雇的,到得濰縣,先在城外騾車店裡住下。洗了臉,吃過茶,連忙先到南關去查看教堂。列位看官,須知這位刁大老爺,濰縣是熟遊之地,不用人領道的。

  到得南關,只見教堂好好的,有些教民在那裡聽講耶穌聖道,於是放下了一條心。順便找幾個左近的人,問他們罷市的原故,可巧遇著一個老者,便道:「這罷市的原故,原不幹我們大老爺的事,總因馮主事硬派著人家捐錢,還要提那廟裡的錢,得罪了城隍老爺,受了天火燒的報應,也就不必怪他了。如今我們大老爺要肯出來作主,許人家各事免究,把捐錢的話概不提起,自然照常開市。聽說大老爺怕的是馮主事,不敢出頭,所以城裡的鋪子,一直還是關著門沒開,城外鋪子,是不在一起的。況且罷市已久,要真個一家不開門,不是反了嗎?因此,他們一黨的人,也就不來吵鬧了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