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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辦刑錢師門可靠 論新舊翰苑稱雄(1)


  卻說申大頭跟了一位太爺,走到刑房,把鎖開了進去,查點案卷,一宗一宗給這位太爺過目收藏。點完了舊的,少卻十來宗,新的也不齊全。那太爺翻轉面皮,逼著他補去。申大頭觳觫惶恐,只是跪在地下磕頭。那太爺見他來得可憐,心倒軟了,說道:「只要你補了出來,也就沒事。」

  申大頭戰兢兢的說:「是新的呢,稿案李大爺那裡有底子,待書辦去抄來;舊的,是有一次夥計們煮飯,火星爆上來燒掉的。書辦該死,不曾稟過大老爺,還求太爺積些功德,代書辦隱瞞了過去罷。這幾宗案卷,沒甚要緊的,又且年代久了,用不著的。」

  太爺道:「胡說!用不著的,留他則甚?你好好去想法,不然,我就要同你們下不去了。」

  說罷,鎖門出去。原來這班書吏巧滑不過,看見這位太爺神氣,已猜透八九分,知道為的是那話兒。

  出來齊集了夥計商議,說道:「三年頭裡那樁事發作了。現在太爺動了氣,要回大老爺重辦我們,卻被俺猜著了,為的咱們老例沒送的緣故。硬挺呢也不要緊,只是叨注銷來,大家弄個沒趣,將來難得做人了。俺的意思,不如大家湊個分子送他罷,兔得淘氣。」

  他夥計正愁著案兒拆了,沒得生活,如何還肯出錢?擱不住申大頭說得利害,有些害怕只得湊齊了二三十吊錢,交與申大頭,申大頭卻一錢未出,只替他們兌了銀子,合那太爺的家人說通了送上去,果蒙太爺笑納。那舊卷一事,算是消弭了,只把新案補抄幾宗給他,就算了結。

  申大頭見沒得事做,暗自籌思說道:「俺同夥說到相國寺拆字的話,那是幹不出什麼事業的,幸而咱的兒子跟了撫台裡的刑錢師爺,前天來信,還說師爺極寵用他,我何不去找他一找,求求那位師爺,薦個把錢糧稿案的門上當當,不強似在此地當書辦嗎?事不宜遲,趁這時有盤纏,就要動身才是。」

  想定主意,合他老婆說了,次早就趕往汴梁。申大頭是沒進過省的,見了那南土街、北土街那般熱鬧買賣,也大納罕的了不得。

  好容易找到撫台衙門,去問這個申二爺,那裡問得出?原來他兒子叫申福,是跟著刑錢師住在裡頭的,申大頭如何找得到呢?

  事有湊巧,申大頭因找不著兒子,便天天跑到撫台衙門前走兩遍,恰巧這天申福奉了主人的命出去送禮,中大頭亦剛剛走到儀門口只見迎面來了兩個人,抬著一具抬箱,哈呼著很覺吃力,後面跟的正是申福。當下父子相見,申大頭一路跟著走,訴說自己苦處,要申福替他在主人面前設法。申福道:「我們師爺薦個家人絲毫不費力的,就是他薦在外府州縣當師爺的也不少,不過現在聽他說要想辭館進京,正是為裁書吏的事,有些先見之明,大約恐怕這個刑錢師爺,也離著裁掉不遠了。求差使的事,說是可以說得,肯不肯也只好由他。」

  申大頭道:「你不要管,且求求他看是如何?」

  申福答應著,約明有了回音,到客寓裡來送信,各自分手不提。

  且說這位刑錢師爺姓于名豪,表字伯集,是紹興府會稽縣人。原來那紹興府人有一種世襲的產業,叫做作幕。什麼叫做作幕?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門,無論大小,總有一位刑名老夫子,一位錢谷老夫子;只河南省的刑錢是一人合辦的居多,所以只稱為刑錢師爺。說也奇怪,那刑錢老夫子,沒有一個不是紹興人,因此他們結成個幫,要不是紹興人就站不住。這于伯集怎麼會在河南撫台裡當刑錢呢?說來又有原故。伯集本是個宦家子弟,讀書聰俊,只因十五歲上父母雙亡,家道漸漸中落。幸他有個姑母,嫁在汴梁,他姑丈就在開封府裡當刑錢一席。伯集年紀到了弱冠之時,只愁不能自立,讀書又沒進境,知道取不得科名,成不了事業,只得去投奔他姑丈,找點子事體做做。

  主意打定,便水陸授程的趕到汴梁。姑丈姑母的相待,倒也罷了,就帶他在開封府裡學幕。可巧撫台衙門裡一位刑錢老夫子,要添個學生幫忙,姑丈便把他薦了進去。于伯集得了這條門路,就把那先生恭維起來,叫他心上著實受用,只道這學生是真心向著自己的,就當他子侄一般看待,把那幾種要緊的款式,辦公事的訣竊,一齊傳授與他。也是于伯集的時運到了,偏偏他先生一病不起,東家是最敬重這位老夫子的,為他不但公事熟悉,而且文才出眾。

  臨終之前,東家去看他,要他薦賢,他就指著于伯集,話卻說不出來了。伯集見先生已死,哭個盡哀,東家見他有良心,又因他先生臨終所薦,必系本事高強,就下了關書,請他抵先生一缺,卻教他分一半兒束修,撫恤先生的家眷。原來那撫署刑錢一席,束修倒也有限,每年不過千余金,全仗外府州縣送節敬年敬,併攏來總有三四千銀子的光景。伯集自此成家立業起來。

  誰知這席甚不易當,總要筆墨明白暢達才好。伯集讀書未成,那里弄得來,只好抄襲些舊稿。虧他自己肯用心,四處考求,要是不甚懂的,便不敢寫上,弄了幾年,倒也未出亂子。東家後來調到別省,就把他薦與後任。這後任的東家是個旗人,有些顢頇,伯集既是老手,有幾樁事辦得不免霸道些,人家恨了他,都說他壞話。後來又換了一位撫台,便說他是劣幕,要想辭他,好容易走了門路,辨明瞭冤枉,館地才得蟬聯下去的。又當了兩年,偏偏看見這改法律的上諭,接著就有裁書吏的明文。暗想這事不妥,將來法律改了,還用著我們刑錢老夫子嗎?一定沒得路走,合他們書吏一般。不如趁此時早些設法,捐個官兒做做,也就罷了。

  可巧朝廷為著南海的防務吃緊,准了督撫的奏,開個花樣捐,伯集前年因公得過保舉,是個候選知府,因此籌了一筆正款上兌,約摸著一兩年間,就可以選出來的,於是放寬了心。他共有兩個兒子,大的八歲,小的六歲,特特為為請了一位老夫子教讀。這老夫子姓吳名賓,表字南美,是個極通達時務的。

  伯集公暇時,常合他談談,因此曉得了些行新政的決竊,有什麼開學堂、設議院、興工藝、講農學各種的辦法。至於輪船、電報、鐵路、採礦那些花色,公事上都見過,是本來曉得的。伯集肚皮裡有了這些見解,自然與眾不同,便侈然以維新自命了。明年正逢選缺之期,伯集輕車簡從,只帶了兩個家人,北上進京,渡了黃河,搭上火車,不消幾日,已到京城。果然皇家住的地方,比起河南又不同了。城圍三套,山環兩面,那壯麗是不用說的。伯集揀了個客店住下。

  且說他帶來的兩個家人,一個就是申福,他老子已經薦到許州當稿案去了。還有一個是帶做廚子的,弄得一手好菜,伯集一路全靠這人烹調。伯集甫卸塵裝,就趕著去拜望幾位同鄉京官,叫申福出去找到長班。遞上住址單,才知道陸尚書住在東交民巷,黃詹事住在南橫街,趙翰林住在棉花上六條胡衕,馮中書住在繩匠胡衕,還有幾位外縣同鄉,一時也記不清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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