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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修法律欽使回京 裁書吏縣官升座(2)


  這書辦的弊病,本來不消說得,在裡頭最好不過是吏部、戶部,當了一輩子,至少也有幾十銀子的出息,刑部雖差些,也還過得去。所以這改法律的命下,部裡那些檔手的書辦倒還罷了,為什麼呢?就是朝廷把他世襲的產業鏟掉了,他已經發過財,此後做做生意,捐個官兒,都有飯吃。只苦了外省府縣裡的書辦,如今改法律的風聲傳遍天下,又且聽說要把書吏裁掉,此輩自然老大吃驚。內中單表河南杞縣是第一個肥缺,當地有個謠言,叫做金杞縣銀太康。原來杞縣知縣,每年出息有十來萬銀子,那書辦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自然也是弄得一手好錢了。但是糧房雖好,刑房卻不如他,弄得好的年份,每年只有兩三百吊,也總算苦樂不均了。

  且說其時有一個人家,姓申,從堂兄弟二人,都當的是刑房書吏,一叫申大頭,一叫申二虎,兩人素常和睦,趕辦公事,從來沒有什麼推諉,只分起錢來,大頭在內年代多了自然多分些,二虎新進來情願少分,也不過三五十吊上下。有一次,西鄉里一個寡婦撫孤守節,他手裡略有幾文,他族中有幾個無賴,要想他法子,誣他偷漢,硬把個佃戶當做姦夫,捉到縣裡來請辦。幸而這寡婦的兄弟出來鳴冤,才把這事息掉。

  這場官司偏偏二虎經手,弄到幾十吊錢。可巧山東沂水縣來了幾個檔子班,縣裡師爺們頑夠了,搶到底下這班人,糧房的闊手筆,自然撒開來盡使。申二虎也想闊綽闊綽,來合大頭商議,也想拼個分兒,唱天戲頑頑。大頭道:「你也真正自不量力,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了。這是有錢的人闊老官做的事,怎麼你也想學耍起這個來呢?」

  二虎道:「老大,你也過於小心了。他們糧房裡天天唱戲吃酒,邀也不邀俺們一聲,難道俺們不是一般的人,為什麼不去闊他一闊?」

  大頭道:「老二,你在那裡做夢哩!他們糧房裡到得兩季的時節,至少總有幾千進項,那雪白細絲偌大的元寶,一隻一隻的搬進家裡去,也不見有拿出來的時候,隨他在女人面上多花幾文,也好消消災。我們賺的正經錢,靠著他穿衣吃飯,怎麼好浪費呢?老二,我曉得了,莫非西村裡那樁官司,你瞞了我得些油水,銀子多了,所以要闊起來,也想頑頑了。」

  幾句話說得二虎大是沒趣,臉都漲得通紅,勉強答道:「大哥!咱們哥兒倆素來親親熱熱的,沒有一事相欺,那敢瞞了大哥弄錢?」

  大頭道:「衙門裡的事如何瞞得過我?不提起也罷,今天提起了,我也不能不說。西村裡的事,你足足賺了五十吊,王鐵匠的過手,你當我不知道嗎?好好的拿出來四六均分,你費心多得個六分罷。」

  二虎被他揭出弊病,這才著了急,料想抵賴不過,只是聽見他說要分肥,不由得氣往上沖,登時突出了眼睛,說道:「老大!你只知自己要錢,不管人家死活,衙門裡那樁事不是我一個人吃苦的,到見了錢的時候,你眼珠兒都紅了,恨不得獨吞了去。承你的情,一百吊錢,也分給俺二三十吊,這是明的,暗的呢,俺也不好說了。俺沒有耳報神,合你那般信息靈,你是在亮裡頭看俺,俺是兩眼烏黑。幸虧善有善報,四村裡的事,也偏偏合俺商議,略略沾光幾文茶水錢,你還要三七哩,四六哩的鬧起來,良心倒還不狠,虧你說得出這話兒。」

  大頭道:「老二!不要著急!俺也不過說說罷,真個要分你的錢嗎?俺真是要分你的錢也容易,不怕你不拿出來。」

  二虎道:「怎樣呢?」

  大頭道:「這有什麼難懂?俺只消當真的托李大爺做主,三下均分,你若不肯,他就告訴了大老爺,找你點錯處,革掉了你,你能為小失大嗎?」

  二虎道:「嗷!原來如此。這樣辦法,俺也學著個乖了。俺也會把你那幾樁昧良心的事合大老爺講講,周家買田三十吊,盧家告忤逆五十吊,張家叔侄分家四十吊。還不止此,就這幾樁,也很夠了。俺把那得著的十吊、八吊拿出來送給大老爺,看你擱得住擱不住。」

  大頭起先不過同他頑頑,沒一定要合他抖嘴,此時見他羅囉嗦嗦,說了一大堆的話,句句說著自己毛病,無名火發,忍耐不住搶上去撻的一掌。二虎見他動手,輕輕用手把他一推。大頭體胖無力,又且吃了幾口煙,如何當得起二虎的一推?早一頭撞翻後腦殼子,撞在一張小方杌子的角上,皮破血流,連叫地方救命!二虎見此情形,掉轉身子跑了出去。次日,申大頭約了幾個人要去打申二虎,走到半路,遇著一個同夥,問起情由,勸他回去道:「快別再動干戈,咱們的飯碗兒都沒有了!」

  大頭驚問所以,那人說:「上頭行下文書來,道所有的書辦一概要裁,咱們的事要委些候補太爺們來當哩。這話是李大爺說出來的,不過三兩天內,官兒就要出告示,還要咱們把案卷齊出來交進去,這真是意想不到呢!」

  大頭聽見這話,猶同青天裡打下了一個頂心雷,也無心去找二虎打架了。把些跟人遣散了,忙同他跑到衙門,要想找李大爺問問端的。可巧李大爺被官兒叫了進去,商議什麼公事。等到回到自己的那個刑房,誰知門已鎖了,貼上一張正堂的封條,進去不得。弄得個申大頭走頭無路,只得踱到北班房坐著,等候那位李大爺。足有兩點鐘工夫,李大爺才出來。

  申大頭慌忙上去趨奉了一番,問起情由。李大爺道:「不錯,有這回事。明日大老爺下委,後天各位太爺親自到各房栓查案卷,從此沒有你們的事了。你後兒一早進來,聽候上頭吩咐罷。」

  把一個申大頭弄得目瞪口呆,合他同夥回到自己家裡,歎口氣道:「俺只道上頭的事不過說說罷了,那知道真是要做,弄得咱們一輩子的好飯碗沒得了,一怎麼樣呢?咱們要改行也嫌遲了,這不是活活的要餓死嗎?從此一個愁帽子戴在頭上,恐怕脫不下來哩。」

  他同夥道:「不妨,咱們也不要自己折了志氣,實在沒處投奔,跑到汴梁城相國寺裡去拆字也有飯吃。」

  一句話倒提醒了申大頭,次日到衙門裡去看看,只見一班佐貳太爺揚揚得意,有的坐轎,有的步行踱了進去。申大頭恨不能咬下他一塊肉來,又想道:「才是這般沒兼恥的小老爺鑽營出來的?」

  又過了一天,輪到申大頭上去陪著太爺們檢查案卷,他一早就在衙門前伺候,等到十一點鐘,本官坐堂,傳齊了六房,向他們說道:「告示諒你們是已經看見的了。這是上司發下來的公事,怨不得本縣,回去好好安分做個良民,有田的種田,有生意的做生意,要是犯到案下,本縣一定照例辦決,不為你們伺候過本縣寬容的。聽見沒有?」

  大家磕頭答應了個「是!」

  官又吩咐道:「今天各位太爺到房裡盤查公事,你們好好伺候去,要一齊栓出來,休得從中作弊隱瞞,一經查出,是要重辦的!」

  大家喏喏連聲而退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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