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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修法律欽使回京 裁書吏縣官升座(1)


  卻說佘東卿聽了西卿的話,就知他是被謠言所惑,因道:「師縣的事要是真的,龍在田總有信來合我商議辦法,你既然全眷進府,不妨多住些時,聽那邊的信便了。」

  當日就留西卿在花園裡吃中飯。西卿雖同他認了本家,還不曾到過花園。這番大開眼界,見裡面假山假水,佈置得十分幽雅。正廳前面兩個金魚缸,是軍窯燒的,油粉裡透出些紅紫的顏色來,猶如江上晚霞一般,當時他就愛玩不置。東卿說是某方伯送的。擺出菜來,雖不十分豐富,倒也樣樣適口,把個西卿吃得鼻塌嘴歪,稱羨不已。將晚癮發,辭別回去,心上後悔不該來的,糜費了許多盤川。且又家內乏人照應,那些值錢的東西倘是遺失了,倒也可惜。起先替家裡的人說得太矜張了,不好改口,又恐被那王家表弟所笑,卻頗佩服這表弟的先見。當下就請了他表弟來,強他在煙鋪上躺著談天解悶,不知不覺又提到嵊縣的事。

  濟川道:「據我看來,殺教士是真的,兵船停在海口也是有的,外國兵船到外停泊,那有什麼稀罕?只這洗城的話有些兒靠不住,表兄後來總要明白的。」

  西卿這番倒著實服他料得不錯,只自己面子上不肯認錯,就說:「愚兄當時也曉得這個緣故,只是捕廳家眷既走,恐怕膽大住下,有些風吹草動,家裡人怪起我來沒得回答。況且老母在堂,尤應格外仔細才是。」

  濟川道:「那個自然。此來也不為無益,山、會好山水,小弟倒可借此游遊。」

  西卿聽他說話奚落,也就不響。過了兩日,東卿叫人請他去看信,西卿自然連忙整衣前去。見面之後,東卿呵呵大笑道:「老弟,嵊縣的事,果然不出愚兄所料。」

  說罷,把一封拆口的信在桌上一擲道:「你看這信便知道了。」

  西卿抽信看時,原來裡面說的,大略是某月某日,有某國教士從寧波走到敝縣界上,不幸為海盜劫財傷命,現在教堂裡的主教不答應,勒令某緝獲兇手,但這海盜出沒無定,何從緝起?要是緝不著,那外國人一定不肯干休,自然省裡京裡的鬧起來,某功名始終不保。要想乘此時補請病假三兩個月,得離此處,不知上憲恩典如何。至於兵船來到的話,乃是謠言,還祈從中替府憲說明,免致驚疑云云。西卿看了,恍然大悟。

  東卿又道:「我原猜著兵船的話不確,只是這龍在田也太膽小些,這樣的事只要辦的得法,上司還說他是交涉好手,要是告病前,後任大家推諉起來,就能了事嗎?況且這事是在他的任上出的,躲到那裡去?這卻是太老實了。外國人要兇手倒也不難,雖然緝不著正兇,總還有別的法兒想想。他是沒有見過什麼大仗,呆做起來,所以不得訣竊。我想寫封信去招呼他,開條路給他,你道好不好?」

  西卿道:「這龍某人原是書生本色,官場訣竊是不會懂的,大哥如此栽培他,那有不感激的理?」

  東卿甚喜,便寫覆信寄去。那龍縣令接著佘侍郎的回信,照樣辦事。誰知送了個頂凶去,又被洋人考問出來,仍是不答應。主教知道龍令沒本事捉強盜,就進府去同知府說。龍知縣見事情不妥,只得也同他進府。於是在府裡議起這樁事來。到底人已殺了,強盜是捉不著的,府太尊也無可如何。那主教就要打電報到政府裡去說話,幸虧太尊求他暫緩打電報,一面答應設法緝凶。

  這個檔口,可巧紹興一位大鄉紳回來了。這位大鄉紳非同小可,乃是曾做過出使英國欽差大臣,姓陸名朝棻,表字熙甫,本是英國學堂裡的卒業學生,回到本國,歷經大員奏保簡派駐英欽使。這時適逢瓜代回國,到京覆命,請假修墓來的,一路地方官奉承他,自不必說。船在碼頭,山會兩縣慌忙出城迎接,少停太尊也來了,陸欽差只略略應酬了幾句。當日上岸,先拜了東卿先生,問問家鄉的情形。東卿就把嵊縣殺教士的事情,詳詳細細說了一遍。陸欽差道:「這事沒有什麼難辦,只消合他說得得法,就可以了。只是海疆盜賊橫行,地方不得安靜,倒是一樁可慮的事。」

  東卿也太息了一番。當下陸欽差因為初到家裡事忙,也就沒有久坐,辭別回去了。次日,太尊同龍知縣前去見他,便把這回事情求他,陸欽差一口應允。當下三人就一同坐轎前去。主教久聞陸欽差的大名,那有不請見之理?一切脫帽拉手的虛文,不用細述。只見陸欽差合那主教咭哩咕嚕的說了半天,不知說些什麼。只見主教時而笑,時而怒,時而搖頭,時而點首。末後主教立起來,又合陸欽差拉了拉手,滿面歡喜的樣子。陸欽差也就起身,率領著府縣二人出門同回公館。太尊忍不住急問所以。陸欽差道:「話已說妥,只消賠他十萬銀子,替他鑄個銅像,也可將就了結了。」

  太尊聽了還不打緊,不料龍知縣登時面皮失色,不敢說什麼,只得二人同退,自去辦款不提。

  且說陸欽差在家鄉住了不到一月,即便進京面聖。朝廷曉得他是能辦事的,又在外國多年,很曉得些外國法律。這時正因合外國交涉,處處吃虧,外國人犯了中國的法辦不得,中國人犯了外國的法那是沒有一線生機的,甚至波及無辜。為此有人上了條陳,要改法律合外國法律一般,事情就好辦了。朝廷准奏,只是中國法律倒還有人曉得,那外國法律無人得知。幸而陸欽差還朝,只有他是深知外情,朝廷就下一道旨意,命他專當這個差事。陸欽差得了這個旨意,就要把法律修改起來。

  那時刑部堂官,是個部曹出身,律例盤得極熟,大約部辦也拿他不住,不能上下其手。偏偏惹怒了一位主事,是個守舊不變的。你道這主事是什麼出身?原來是五十年前中的進士,河南籍貫,只因他八股做得好,不但聲調鏗鏘,而且草木鳥獸字面又對得極其工穩,所以主考賞識他,鄉會試都取中了。無奈他書法不甚佳妙,未曾點得翰林,只點了個主事,簽分刑部。這主事姓盧名守經,表字抱先,在刑部年份久了,已得了主稿。

  這回聽說要改法律,很不自在,對人私議道:「這法律是太祖太宗傳下來的,列聖相承,有添無改。如今全個兒廢掉,弄些什麼不管君臣不知父子的法律來攙和著,像這般的鬧起來,只怕安如磐石的中國,就有些兒不穩當了。」

  當時兒位守舊的京百,所二極贊他的話為然。只那學堂裡一派人聽見了,卻是沒一個不笑他的。他就想運動堂官出來說話,豈知凡事總有反對,盧主事這般拘執,便有他同寅一個韓主事異常開通,卻已在堂官面前先入為主,極力贊說這改法律之舉是好的。堂官信了他的話,又且聖旨已下,何敢抗違?隨他盧主事說得天花亂墜,也沒法想了。然而改法律不要緊,做官的生成是個官,不能無故把來革職,單單有一種人吃了大大的苦頭。這種人是誰?就是各行省的書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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