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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巧夤緣果離學界 齊著力丕振新圖(1)


  卻說楊道台系初到省的人員,驟然署了美缺,同寅中就有許多人不服。有說他是京裡走了門路,拿某大軍機的八行來的;有說他花了一萬銀子買的;只有銀圓局的老總胡道台,是撫院的紅人,曉得細底,聽了這些謠言,叫他們休得混猜。楊觀察是當今名士,他京裡頭交好的親王大員卻也很多,這番署缺,其實是撫憲因他學堂章程定的好,拿這缺酬勞他的,於是大家才息了那番議論。胡道台卻把外面浮言覷個便兒告知撫院,那撫院是膽小的人,誠恐風聲大了,弄成一個無私有弊,便密查資格,恰好胡道應補缺,就奏請補他寧紹台道,等到部覆回來,也只有三五個月的光景,生生把楊道台一塊肥肉割去了一半。

  不言胡楊交替的事。

  且說胡道台補缺的風聲出去,就有幾位候補道想頂他銀圓局的差使,內中有位大學堂的總辦周道台,他本是接楊道台的手,只因他辦學堂辦得不大順手,尤注意這個差使。你道這周道台是什麼出身?原來也是個名翰林截取出來的,名頤號燕生,因他生得是個瘦長條子,學生背後都稱他賽曹交。他接了這個差使,曉得難辦,就有一種圓通辦法,不但不肯得罪學生,還要揀幾個恭維幾句;學生要上天,只少替他搬梯子。大家見是這樣,倒也不與他為難。只是有幾個不習上的學生,正好借此到花街柳巷去走走,上了幾次報,被他知道了,有些下不去,所以急欲脫身。這時正值撫院生日,傳諭出來,一概禮物不收。

  周道台打聽著了明的不收,暗中有貴重之物卻是要的,送禮也要有訣竅,須經他們上鄧升的手。周道台想出一個法子,叫銀匠打了一尊金壽星,一尊金王母,約值一千銀子的光景,真是玲瓏剔透,光彩射人。自己不便合那鄧門上交涉,叫家人王福去結交了他,說明是送院上壽禮,托他從中吹噓,是必要賞收的。那鄧門上聽了王福的話,笑嘻嘻的道:「怎麼你們大人也送起壽禮來?莫非是送的書吧?再不然是他老人家自己做的壽文。」

  王福道:「都不是。我聽得說是個一個金壽星,一個金王母娘娘。」

  鄧門上道:「難為他想得到,敢是一兩金子一個,也要費到一百塊錢的譜兒。」

  王福道:「你體要這般看輕他,只怕還不止哩。」

  鄧門上道:「你且把東西給我看看,好送的便替他送上去,不然,大人不收,不是兩下沒體面嗎?」

  王福真個回到公館,合主人說了,取出那兩件禮物,送給鄧門上看。鄧門上一見雕鏤精工,愛不釋手,登一登分兩,有二十來兩重,便道:「這分禮很下得去,再配上兩樣,很可送得。但是我們照例的門包也要談談。王大哥!你是行家,不消多,把五個指頭伸了一伸道:「就是這樣便了。」

  王福笑著道:「真正你老算是克己的,我回去稟明主人再講罷。」

  果然周道台又去配了幾色值錢的禮物,送到院上,好容易把門包請妥,方蒙撫台賞收。撫台既然收了他這分厚禮,鄧門上又幫著說些好話,事過之後,自然另有下文,後文再敘。

  且說這位撫台姓萬名岐,號爾稷,自個極講究維新的,又是極顧惜外頭的名聲,到了過生日的那一天,預先傳諭巡捕官,不准合屬官員來轅叩祝,衙門裡亦只備了兩桌素酒,未待幾位官親幕友。在花廳上吃酒,酒過三巡,他老人家便衣踱了出來,大家起立。撫台把身上呵了一呵,讓他們坐下。叫人搬張籐椅靠窗歪著,拿了一支長旱煙袋銜著,叫一聲:「來!」

  就有兩三個家人過來,點火裝煙。撫台吸了幾口煙,歎道:「論理,兄弟的生日,吃幾條面都是不應該的。你想皇上家內憂外患,正臣子臥薪嚐膽之秋,還好少圖安逸嗎?」

  席中有一位折奏老夫子,是吳大軍機薦的,為人最爽直不過,聽了這話,覺得他口是心非,便接口道:「大帥太謙了。大帥是一省表率,就是做生日鋪張點,倒也不什要緊。世界上獨有些人,面子上做得很道學的了不得。然而暮夜包苴,在所不免,倒不如彰明較著,受人家面子上的恭維,反冠冕得許多哩。」

  幾句話說得撫台臉上青一塊、紅一塊,霎時間五色齊全,原來正說著他的毛病。

  又為這老夫子是大來歷,不好得罪他,勉強陪笑道:「老夫子教訓得極是,兄弟偏見了。」

  說罷,覺得身子有些坐不住,搭訕著想要站起來。可巧門上送來一封電報,是北京打來的,拆開一看,都是密碼,連忙辭別眾人,請他們多喝幾杯,獨自一個走到簽押房,叫翻電報的親信家人字字翻出。卻是小軍機陳主事打給他的,內言東事棘手,鄂撫調蘇,閣下調鄂,梗電。

  撫台看了這個電報,把眉頭皺了一皺,連忙插在袋裡,吩咐家人,不准走漏消息,依舊踱到花廳。大家問起電報何事,他說沒什要緊,不過說些京裡瑣事,大家也不便深問了。那知鄂撫缺苦,又系督撫同城,事事掣肘,所以萬帥不什願意。料想內裡主意已定,不能挽回的了。當下藩台來見,同他商量委周道代理溫處道,離了學堂,總算趁了他的心。次日,又打一個電報給胡道台,借銀一萬兩,接回電答應五千,某莊劃送,只得罷了。停了數日,果然奉到上諭,並著毋庸來京,藩台護院。

  交代清楚,帶了全眷赴鄂,雇了五號大船,用兩隻小火輪拖到上海。各官員備酒接風,自不必說。又看了兩處學堂,認得了幾國領事,談起中國的前途,銳然以革弊自任。在上海住了三四日,就定了招商局江裕輪船的大餐間,前赴湖北。到的那日,恰好是五月中旬。向例官員五月裡是不接印的,萬帥卻不講究禁忌,當日便去拜見前任撫台,定了次日接印,又去拜兩湖總督。轎子回到行轅,尚未進門,忽然有一個人外國打扮,把袖子一揚,鞺的一槍,把綠呢大轎的玻璃打穿了兩層,彈子嵌在大門上。四個親兵登時捉人,已不知去向了。四面搜尋,杳無蹤跡。幸而撫台不曾受傷,卻也嚇得面皮焦黃。當下轎子,進了行轅,萬帥到簽押房換了便衣坐定,一聲兒不言語。四個親兵急得了不得,跪求鄧門上說情。正是亂竄竄的時候,聽見裡面一迭連聲叫鄧升,鄧升屁滾尿流的跑了進去。萬帥著實動氣說:「我遇著這樣險事,幾乎性命不保,你們倒沒事人一般,來也不來。」

  鄧升將帽子探下,跪在地下碰了二十四個響頭,連稱:「小的不敢,實因外面亂得慌,一時不敢進來。」

  萬帥聽得外頭尚在那裡亂,不覺驚皇失措,抖著身子問道:「什麼亂?」

  鄧升緩緩的回道:「不是亂,是閒人多。」

  萬帥拍案罵道:「該死的東西!不叫親兵彈壓麼?」

  鄧升回道:「兩個警察兵告假出去了。跟大人出去的四個親兵,都跑在院子裡。」

  萬帥更是動氣,喝道:「誰要他們跑,快叫他們去彈壓,以後留心,再有疏失,要他們的腦袋!」

  鄧升捱了一頓罵,退了出去,把四個親兵吃喝了一頓,叫他們在門口彈壓,等到那些閒人散盡了,大家才得放心。接著就是道、府、首縣稟見,停會兩司也到了。萬帥吩咐兩司,飭警察局密查放槍的人。跟手制台也來回拜,萬帥把方才遇險一節,亦說了個大概。制台道:「富有餘黨,雖經懲治,尚未痛斷根株,這事只消警察局嚴查,不出三日,便有分曉,必須重辦幾個才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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