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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還遺財商業起家 辦學堂仕途借徑(2)


  這時海道還通,搭上輪船,直至上海,住了泰安客棧。當下就去拜訪錢木仙,敘了寒暄,談起京中的事。這楊編修竟是怒髮衝冠,痛駡那班大老們沒見識,鬧出這樣亂子,如今死的死了,活的雖然還在,將來外國人要起罪魁來,恐怕一個也跑不掉。

  說到忘情的時候,這錢木仙雖然平時佩服他的,此時卻不以為然,鼻子裡嗤的笑了一聲,連忙用別話掩飾過去。楊編修有些覺著,便也不談時事了。木仙道:「據我看來,大局是不妨的。但是北方亂到這步田地,老哥也不必再去當這窮京官了,譬如在上海找個館地處起來、一般可以想法子捐個道台到省,老哥願意不願意?」

  楊編修正因冒失回南,有些後悔,聽見這話大喜,就湊近木仙耳朵邊說道:「兄弟不瞞你,我此番出京,弄得分文沒有,你肯薦我館地,真正你是我的鮑叔,說不盡的感激了。」

  兩人談到親密時候,木仙道:「我有個認識的倌人,住在六馬路,房間潔淨,門無雜賓,我們同去吃頓便飯,總算替老哥接風。」

  楊編修稱謝道:「千萬不可過費。」

  木仙道:「不妨。」

  說罷進去更衣,停了好一會才走出來,卻換了一身時髦的裝束。楊編修嘖嘖稱讚,說他輕了十年年紀。木仙也覺得意。兩人同到六馬路一家門口,一看牌子題著「王翠娥」

  三個字,一直上樓,果然房間寬敞,清無纖塵。翠娥不在家裡,大姐阿金過來招呼,坐下擰手巾,裝水煙,忙個不了。本仙叫拿筆硯來,開了幾樣精緻的菜,叫他到九華樓去叫。一面木仙又提館地的事,忽然問楊編修道:「花千萬的名老哥諒來是曉得的,他春天合我談起,要開一個學堂,只因沒得在行人做總辦,後來就不提起了。可巧老哥來到上海,這事有」

  幾分靠得住。一則你是個翰林,二則你又在京裡辦過學堂,說來也響。不過經費無多,館況是不見得很佳的。你願意謀事,我就替你去運動起來。」

  楊編修沉吟之間,卻好王翠娥回寓了,不免一番堂子裡的應酬。須臾擺上酒肴,兩人入席,翠娥勸了他們幾杯酒,自到後歇息去了。楊編修方對木仙道:「開學堂一事,卻不是容易辦的。花清翁要是信託我,卻須各事聽我做主,便好措手。至於束修多寡,並不計較。」

  木仙道:「那個自然,聽你做主。你既答應,我明日便去說合起來,看是如何,再作道理。」

  當晚飯後各散。次日,木仙去拜花道台,偏偏花道台病重,所有他自己幾爿洋行裡的總管,都在那裡請安。木仙本來一一熟識的,先問了花公病症,知道不起。木仙托他們問安,要想告辭,便有一位洋行總管姓金表字之齋的對他說道:「你走不得。觀察昨晚吩咐,正要請你來,有樁未完的心事托你呢。我進去探探看,倘還能說話,請你到上房會會罷。」

  木仙只得坐下。之齋去了不多一會,出來請本仙同進去。見花清抱仰面躺著,喘的只有出的氣,睜眼望著木仙半天,才說得了一句話道:「學堂的事要拜託你了。」

  說完兩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木仙也覺傷心落淚。裡面女眷們也顧不得有客,搶了出來哭叫。本仙見機退到外廳,聽得內裡一片舉哀之聲,曉得花清抱已死。各洋行總管也都退出,問起木仙什麼學堂的事,本仙一一說了,又說替他請了一位翰林公,在此等候開辦。金總管聽了道觀察的遺命,不可違拗,須由我們籌款,趕把房子造好,其它一切事務,都請木兄費心便了。各總管答應著,這事方算定局。木仙辭回找著楊編修,說明原委,又說等到房子造好,就請來開學。楊編修道:「這卻不妥。雖然房子一時起不好,也須破費幾文,請些人來訂訂章程,編編教科書,不然,到得開時,拿什麼來教人呢?」

  木仙點頭稱是。楊編修便與木仙約定,將家眷送回蘇州,耽擱半月,就來替他請人辦事。當下作別不表。

  且說浙江嘉興府裡,有個秀才姓何名祖黃,表字自立,小時聰穎非常,十六歲便考取了第一句算學入泮。原來他的算學,只有加減乘除演得極熟,略略懂得些開平方的法子,因他是廢八股後第一次的秀才,大家看得起他。他自己仗著本領非凡,又學了一年東文,粗淺的書可以翻譯翻譯。在府城裡考書院總考不高,賭氣往上海謀幹,幸而認得開通書店裡一個掌櫃的,留他住下譯書,每月十元薪水。其時何自立已二十多歲了,尚未娶妻,不免客居無聊,動了尋春之念。卻好這書店靠近四馬路,每到晚間,便獨自一個上青蓮閣、四海升平樓走走,看中了一隻野雞,便不時去打打茶圍。店裡掌櫃的勸過他幾次,不聽,倒被他搶白道:「我們是有國民資格的,是從來不受人壓制的。你要不請我便罷,卻不得干涉我做的事。」

  那掌櫃的被他說得頓口無言,兩個因此不合式,自立屢欲辭館,無奈又因沒處安身,只得忍氣住下。一日,走進胡家宅野雞堂子裡,迎面碰著一位啟秀學堂裡的舊同學張秀才,就是楊編修的知己,表字庶生,自立大喜,拉他進去,敘談些別後的事情。庶生就問自立何處就館,自立歎口氣道:「我們最高的人格,學堂裡尚沒人敢壓制,如今倒要受書賈的氣了。」

  就把在開通書店裡的情節一一說了。庶生道:「老弟,你也不必動氣,從前是做學生可以自由的,如今是就館,說不得將就些。現在楊編修承辦了個儲英學堂,到處找我們這班人找不到,弄了一班什麼劉學深、魏榜賢一幫人在那裡編書。我想他們這種人都有了事情做,像你這樣人才,例會沒有人請教,真正奇怪。明日我叫他來請你,束修卻不豐,每月也只有十幾塊洋錢的光景。」

  自立歡喜應允。

  次日,果然庶生有信來約他去,自立就辭了書店,直到庶生那裡。原來學堂尚未造好,就在大馬路洋行裡三間樓房上編書。

  當日見了楊編修,談些編書的法子,楊編修著實佩服,開了二十元一月的束修,又引見了劉學深、魏榜賢一幫人。自此這何自立便在儲英學堂編起書來。好容易學堂之事各種妥貼,報名的倒有二三百人,酌量取了一半。真是光陰似箭,又入新年,學堂大致居然楚楚有條,取的盡是十三四歲的學生,開學之後,恂恂然服他規矩,楊編修名譽倒也很好。那曉得他時來運來,偶然買買發財票,居然著了一張二彩,得到了一萬洋錢,他便官興發作;其時捐官容易,價錢又便宜,立刻捐了一個道台,指省浙江,學堂事情不幹了。花清抱的兒子及金之齋再三出來挽留,他決計不肯,人家見他功名大事,也只得隨他。學堂之中,另請總辦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他指省浙江、照例引見到省,可巧撫台是他中舉座師,又曉得他辦學堂得法,自然是另眼看待,便把本省一應學務,通統委託了他。過了半年,齊巧寧紹道台出缺,因這寧紹道台一年有好幾萬銀子的進項,他就進去面求了撫台,又許了撫台些利益,撫台果然就委他去署理這缺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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