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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還遺財商業起家 辦學堂仕途借徑(1)


  話說上海有個財東,叫做花千萬,這人原姓花名德懷,表字清抱,為他家資富有,其實不過幾十萬銀子。因中國經商的人,沒有大富翁,這花清抱做了洋商,連年發財,積累到五六百萬的光景,大家妒他不得,學他不能,約摸著叫他花千萬,是羡慕他的意思。不在話下。

  你道這花千萬怎樣發財的呢?原來他也是窮出身,祖居浙江寧波府定海廳六豪村,務農為業。他十八歲那年,覺得種田沒有出息,要想出門逛逛。可巧有一班舊友,約他到上海去開開眼界。這些舊友是誰?一個驊飛馬車行裡的馬夫,叫做王阿四,一個漢興紡紗廠的小工,叫做葉小山,一個鬥智書局裡的棧師,叫做李占五,四人聚在一個小酒店裡,商量同樣的事。

  花清抱卻一文的川資都沒有,自己不肯說坍台的話,約定後日上寧波輪船,只消一夜,就到上海。那三人是來往慣的,這點路不在心上,花清抱卻因川費難籌,擔著心事,當下酒散回家,走到村頭,聽得牛鳴一聲,登時觸動機關,自忖道:「何不如此如此?」

  想定主意,就不回家了。先到鄰家找著陸老鈍,說道:「老鈍!我前天聽說你要買牛,有這句話沒有?」

  老鈍道:「有的!東村裡於老五一匹黃牛,他要我三十吊錢;我嫌他太貴,還沒有講定哩。」

  清抱道:「我有一匹耕牛,是二十吊錢買來的,老鈍,咱倆的交情合弟兄一樣,少賣你幾文,算十八吊罷,你要也不要?」

  老鈍道:「看看貨色,再還價便了。」

  清抱就同了陸老鈍走到自己的牛圈裡,指著一匹水牛道:「你看這牛該值得三十吊吧。」

  老鈍連聲贊好道:「不瞞你說,我昨日糶麥子,恰好只存十五吊錢,你要肯賣,我便牽牛去,你去駝錢來!好不好?」

  清抱沉吟一會道:「也罷,你我的交情,也不在三兩吊錢上頭,就賣給你吧。」

  當夜兩人做了交割,清抱駝錢駝了兩次才完。次日一早,王阿四合李占五來了,叫他收拾行李同去,清抱那有什麼行李?將幾件舊布衣服,打了一個包,十五吊錢扣成兩捆,找根扁擔挑在肩頭,出來要走。

  阿四看了,好笑道:「你這樣出門,被上海人見了,要叫你做曲辮子的。那沉沉的一大捆錢,合著一條粗竹扁擔,不是好跟你到上海去的!滿了十吊錢,關上就要問你的。我勸你破費幾文,到城裡換了洋錢吧。」

  說得清抱面紅過耳,沒話講得,只得同到城裡,去了些扣頭兌洋十六元有零,帶在身邊,再要輕便沒有。他自己也快活道:「果然外國人的東西好。」

  正說著,恰好葉小山趕到,四人同行上了輪船,果然一夜路程,已到上海。王李二人各自去了。清抱沒有住處,葉小山同他到楊樹浦,就叫他在自己的姘頭小阿四家裡搭張幹鋪住下,每天花銷兩角洋錢。過了幾日,清抱覺得坐吃山空,將來總有吃完的時候,到那時候,如何是好?於是合葉小山商量,拿十塊洋錢,買些時新果子、肥皂、香煙之類,搭個劃子船,等輪船進口的時候,做些小經紀,倒也有些贏餘,日用嫌多。那天上十六鋪販果子去,走了一半路,天已向黑,不留心地下有件東西,絆了一交,順手抓著看時,原來是個皮包,提起來覺得很重,清抱想著,這一定是別人掉下的,內中必有值錢之物,被人拾去不妥。莫如在此等候些時,有人來找,交還與他,也是一件功德之事。

  想罷,就將皮包藏在身後,坐下靜等。不到一刻工夫,有一個西洋人,跑得滿頭是汗,一路找尋。原來清抱質地聰明,此時洋涇浜外國話已會說得幾句,問其所以,知道是失物之人,便將皮包雙手奉上。那西洋人喜的眉開眼笑,打開皮包,取出一大把鈔票送他。清抱不受,起身要走。那西洋人如何肯放?約他一塊兒去。但見把手一抬,來了兩部東洋車,西洋人在前領路,到了大馬路一爿大洋行門口歇下。

  這洋行並沒中國字的招牌,裡面金碧輝煌,都是不曾見過的寶貝。西洋人留他住下,請了個中國人來合他商量,要用他做一名買辦,每月二百兩的薪水。清抱有什麼不願意的?自此就在洋行裡做買辦,交遊廣了,薪水又用不完,只有積聚下來。積聚多了,就做些私貨買賣,常常得利,手中也有十來萬銀子的光景。那知不上十年,西洋人要回國去,就將現銀提出帶回,所有貨物,一併交與清抱,算是酬謝他的。清抱襲了這分財產,又認得了些外國人,買賣做得圓通,大家都願照顧他,三五年間,分開了幾爿洋行,已經有三四百萬家業。在上海娶親,生了三個兒子。又過了二十幾年,清抱年已六十多歲,操心過重,時常有病;幸虧他用的夥計,都是鄉里選來極樸實的人,信託得過,便將店務交給他們去辦;自己捐了個二品銜的候選道台,結識幾個文墨人,逍遙觴詠,倒也自樂其樂。

  這班文墨人當中,有一位秀才,姓錢單名一個麒字,表字木仙,合他最談得來。清抱自恨不曾讀過書,想要做些學務上的事業,以博士林贊誦他的功德,就合錢木仙商議。木仙道:「現在世界維新,要想取些名譽,只有學堂可以開得。」

  清抱拍掌道:「不錯,不錯!我們寧波人流寓上海,正苦沒有個好先生教導子弟,據你所說甚是,莫如開個蒙學堂吧。我獨捐十萬銀子,如何?但是學堂的事,只有你是內行,就請你做個總辦嗎。」

  木仙連連謙讓道:「這晚生卻不敢當。觀察有為難的事,盡能效勞,學務的事,實不敢應命。」

  原來木仙當過幾年闊幕友,很認得幾省的督撫,清抱合官場來往,盡是他從中做引線的。他於這文字上面,也只是一個充場好看,其實並不甚在行,所以不敢冒昧答應。當下清抱要他薦賢,他想了半天道:「晚生認得翰林進士卻也不少,但是他們都在京裡當差,想熬資格升官放缺,誰肯來做這個事情?」

  清抱聽了沒法,只索罷論。

  豈知事有湊巧,是年北方拳民鬧事,燒了幾處教堂,鬧得各國起兵進京,這番騷擾不打緊,卻嚇得些京官立足不穩,紛紛的挈眷南回。內中有個編修公,姓楊名之翔,表字子羽,世居蘇州元和縣,少有學問,粗知新理,木仙卻聽慣了他的議論,佩服到極地。這楊子羽不但學問好,而且應酬工夫又是絕頂,從前在京城讀書,就合些大老們交好,大家看重他是個名士。後來中了進士,殿試名在第二甲,朝考的時候,可巧碰在一位老師是旗人手裡,說他寫的顏字,取在一等五名前頭,就蒙聖恩點了翰林。但是翰林雖然點了,依舊窮的了不得,考了五回差,只放了一回雲南副主考,沒得銀子結交,掄不到學台。幸喜他知時識務,常合些開通的朋友來往,創議開辦了幾處學堂,從中出了些力,名望倒也有了。

  人家只道他深通西學,其實只有二三十年的墨卷工夫,高發之後,那裡還有閒暇日子去研求西學呢?又虧得結交了一位學堂出身的張秀才,拾得些粗淺的格致舊說,曉得了幾個新名詞,才能不露馬腳。交遊廣了,他有幾個戚,一個個都替他薦了好館,每年貼補他些銀兩,方度了日子。那年正想得個京察,簡放道府出來,偏偏遇著匪亂,就此偃旗息鼓的攜眷出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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