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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婚姻進化桑濮成風 女界改良鬚眉失色(1)


  卻說姚文通姚老夫子,帶了兒子、徒弟從學堂裡回來,剛才跨進了西鼎新巷口,忽見賈家的小廝,在那裡探頭探腦,露出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,及至瞥見他五人從外面回來,連忙湊前一步,說道:「快請回棧,蘇州來了信了,信面上寫的很急,畫了若干的圈兒。」

  師徒父子五人聽了此言,這一嚇非同小可。

  姚文通登時三步並做兩步,急急回棧,開了房門。只見蘇州的來信,恰好擺在桌子上,伸手拿起,拆開一看,原來是他夫人生產,已經臨盆,但是發動了三日,尚未生得下來,因此家裡發急,特地寫信追他回去。現在不知吉凶如何?急得他走投無路,恨不能立時插翅回去。等不及次日小火輪開行,連夜托了棧裡朋友,化了六塊大洋,雇了一隻腳划船去的。臨走的時候,又特地到書坊裡買了幾部新出的什麼《傳種改良新法》、《育兒與衛生》等書籍,帶了回去,以作指南之助,免為庸醫舊法所誤。收拾行李,隨即上船。又吩咐了兒子幾句話,說我此去,少則十天,多則半月,一定可以回來的,你好好的跟了世兄在上海,不可胡行亂走,惹人家笑話。至於前回說定的那個培賢學堂,也不必去了,等我回來,再作道理、兒子答應著。等送過他父親去後,因見時候還早,在棧房裡有點坐立不定,隨向賈家三兄弟商量,意思想到外邊去遊玩一番。

  賈家三兄弟都是少年,性情喜動不喜靜的,聽了自然高興。於是一同換了衣服,走到街上。此時因無師長管束,便爾東張張,西望望,比前似乎鬆動了許多。四個人順著腳走去,不知不覺,到了第一樓底下。此時四馬路上,正是笙歌匝地,鑼鼓喧天,妓女出局的轎子,往來如織。他們初到上海,不曉得什麼叫做出局,還當轎子裡坐的,一個個是大家眷屬,不兔心上詫異,齊說:「這些太太奶奶們,儘管坐著轎子在街上逛的什麼?」

  後來看見轎子裡面,一邊靠著一支琵琶,方才有點明白。一向聽說上海的婊子極多,大約這些就是出來陪酒的。但是這些女人,坐了敞轎,見了男人,毫不羞澀,倒像書上所說,受過文明教化的一樣,正不知是個什麼道理。站著果看了一回,聽得樓上人聲嘈難,熱鬧得很,於是四人邁步登樓。此時第一樓正是野雞上市,有些沒主兒的,便一個個做出千奇百怪的樣子,勾搭客人。他四人穿的都是古式衣服,一件馬褂,足有二尺八寸長,一個袖管,也有七八寸闊,人家看出他們是外路打扮,便有心去勾搭他。頭一個賈子猷,走在前面,一上扶梯,就被一個塗脂抹粉,臉上起皺的中年野雞,伸手一把把他拉住。

  賈子猷正在掙扎不脫,跟手他兄弟賈平泉、賈葛民,連著姚小通,都被這班女人拉住不放。此時他四個眼花撩亂,也分不出老的、少的,但覺心頭畢拍畢拍跳個不止。畢竟他四個膽子還小,而且初到上海,臉皮還嫩,掙扎了半天,見這班女人只是不放。賈葛民忍耐不住,把臉一沉,罵了聲:「不要臉的東西!你們再不放手,我就要喊了!」

  那班野雞,見他壽頭壽腦,曉得生意難成,就是成功,也不是什麼用錢的主兒,於是把手一松,隨嘴輕薄了兩句,聽他四人自便。他四人到此,賽如得了赦旨一般,往前橫衝直撞而去。誰知一路走來,一連碰著了許多女人,都是一個樣兒,四人方才深悔不該上樓。

  意思想要退下樓去,卻義怕再被那班不要臉的女人拉住不放。

  正在為難的時候,忽見前面沿窗一張桌子,有人舉手招呼他們。

  舉眼看時,吃茶的共有三位,那個招手的不是別人,原來就是頭一天同著姚世兄出去玩耍的那位東洋回來的先生。四人只得上前,同他拱手為禮。那東洋回來的先生,見了賈家兄弟三個,因在棧房裡都打過照面,似乎有點面善,便曉得是同姚世兄一起的,忙讓他三人同坐。賈子猷舉目看時,只見頭一天在大觀樓吃茶的那個洋裝元帥,同著黃國民兩個,卻好同在這張桌上吃茶。

  當下七人坐定之後,彼此通過名姓,洋裝元帥自稱姓魏號榜賢,東洋回來的先生自是姓劉號學深,黃國民是大家曉得的,用不著再說了。當下賈姚四人,亦一一酬應一番。起先彼此言來語去,還說了幾句開學堂、翻譯書的門面話。正談得高興,齊巧有個野雞兜圈子過來,順手把劉學深拍了一下,這一下直把他拍的骨軟筋酥,神搖目眩,坐在那裡不能自主。魏榜賢朝著他笑道:「學深兄,你這豔福真不知是幾生修到的?」

  說完這句,便指著他同別人說道:「你們可曉得這位學深兄,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,一直沒有娶過夫人。他的意思,一定要學外國的法子,總要婚姻自由才好。今年從東洋回來,非但學界上大有進步,就是所做的事,無不改良。他有一個議論,我今告訴你們諸公,料想諸公無不崇拜的。」

  眾人都道:「倒要請教。」

  魏榜賢道:「學深兄說,一切變法,都要先從家庭變起,天下斷無家不變而能變國者。」

  賈子猷聽了,連連點頭道:「確論,確論!」

  魏榜賢道:「學深兄又說,治病者急則治標,乃是一定不易之法,治國同治病一樣,到了危難的時候,應得如何,便當如何,斷不可存一點拘泥;不存拘泥,方好講到自由;等到一切自由之後,那時不言變法,而變法自在其中;天下斷沒有受人束縛,受人壓制,而可以談變法的。所以這學深兄的尊翁老伯大人,同他尊堂老伯母大人,屢次三番寫信前來,叫他回去娶親,他執定主意不去,一定要在上海自己挑選。他說中國四萬萬同胞,內中二萬萬女同胞,只有上海的女人,可以算得極文明,極有教化,為他深合乎平等自由的道理,見了人大大方方,並無一點羞澀的樣子。所以學深兄一定要在這裡挑選人材。」

  賈葛民道:「好雖好,但是這些女人都是些妓女。」

  劉學深不等他說完,插嘴辯道:「良家是人,妓女亦是人,托業雖卑,當初天地生人,卻是一樣。我們若小看她,便大背了平等的宗旨。所以她們雖是妓女,小弟總拿他當良家一般看待。只要被我挑選上了,兩情相悅,我就同他做親,有何不可?」

  賈平泉道:「尊論極是,小弟佩服得很!但小弟還有一事請教,這幾年社會上把女人纏腳一事,當作大題目去做。我想天下應辦的事情很多,何以單單要在女人這雙腳上著想呢?」

  魏榜賢搶著說道:「這件事須得問我們賤內,目前就要進這不纏足會了。不瞞諸公說,兄弟自從十七歲到上海,彼時老人家還在世,生意亦還過得去,兄弟在這裡無所事事,別的學問沒有長進,於這嫖界上倒著實研究。總而言之一句話,嫖先生不如嫖大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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