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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解牙牌數難祛迷信 讀新聞紙漸悟文明(1)


  卻說湖廣總督送出教士之後,回轉內衙,獨自思量,這些人倘若叫他們到了上海,將來認得的鬼子多了,無論什麼無法無天的事都做得出,那時貽患正複無窮,如何是好?不如趁早想個法子,預把他們收伏,一來可以弭患無形,二來也可以量才器使用。主意打定,次日傳見譯書局、官報局兩處總辦,交下名條若干張,吩咐暫將這些人權為安插,薪水從豐,隨後另有調動。兩局總辦遵辦去後,制台又傳諭洋務局,立刻寫信通知教士。到了第二天,教士率領了眾人前來,叩見制台,異常優待,即命分赴兩局當差。教士又在武昌住了些時,辭別回湘,不在話下。

  從此這班人有了安身之所,做書的人,不能不把別處事情,略為敘述一番,以醒閱者之目。

  卻說江南吳江縣地方,離城二十裡,有個人家。這家人家姓賈,雖是世居鄉下,卻是累代書香,祖上也有幾個發達過的。

  到如今,老一輩子的人,都漸漸凋零,只剩得小兄弟三個,長名賈子猷,次名賈平泉,幼名賈葛民,年紀都在二十上下。只因父親早故,堂上尚有老母,而且家計很可過得,一應瑣屑事務,自有人為之掌管。所以兄弟三人,得以專心攻書,為博取功名之計。這時候,兄弟三個,都還是童生,沒有進學,特地訪請了本城廩生著名小題聖手孟傳義孟老夫子,設帳家中,跟他學習些吊渡鉤挽之法,以為小試張本。

  一日,孟傳義教讀之暇,在茶館裡消遣,碰著一位同學朋友,談起說現在朝廷銳意維新,破除陳套,以後生童考試,均須改變章程。今日本學老師,接到學院行文,道是朝中有人奏了一本,是叫各省學臣曉諭士子,以後歲科兩試,兼考時務策論,以及掌故天算輿地之類,不許專重時文。孟傳義是個八股名家,除卻時文之外,其他各項學問,不特從未學過,且有些名字亦不曉得,一聽這話,呆了半天,方說道:「這不是要絕我的飯碗嗎?」

  那個朋友聽見這話,趕緊寬他的心,說道:「現在又不是拿八股全然廢去,不過經古一場,詩賦之外,准人家帶著報考時務掌故之類。你不去投卷,他並不來勉強你。」

  孟傳義道:「那還好,那還好!」

  然而朝廷既然著重這個,自然懂得雜學的人沾光些,我們究竟要退後一步。」

  那個朋友道:「這也未見得?即以宗師大人而論,他亦未必全能懂得。」

  孟傳義道:「他懂也罷,不懂也罷,不過你這話千萬不可傳到我那幾個小徒耳朵裡去。怕的是他們小孩子們,見異思遷,我這個館地就坐不成了。」

  那個朋友只得唯唯答應。孟傳義辭別回館。好在三個徒弟,年紀尚輕,老太太家教極嚴,平時從不許出大門一步,這個消息,先生不說,他們決不會曉得的。好容易又敷衍了幾個月,學院行文下來,按臨蘇州。兄弟三個,跟著先生上省赴考。搬好下處,這日上街玩耍,在考棚外頭,看見學台告示,心中詫異,回家後,請教先生,什麼叫做「時務掌故天算輿地?」

  孟傳義至此,只得支吾其詞,說道:「這些都是雜學,不去學他亦好;正經修身立命,求取功名,還在這八股上頭。」

  徒弟聽了,信以為真,不去理會。過了一日,學院又掛出牌來,上面寫明某日考試在吳江縣文童。孟傳義一身充兩役,又是業師,又是廩保,頭一天忙和著替三個徒弟裝考籃,藏夾帶,又教導徒弟進場、點名、接卷、歸號一應規矩。不到天黑,先打發徒弟睡覺,自己卻在外頭聽炮。好容易熬到半夜,放過頭炮,忙催徒弟起身、吃飯、換衣裳。趕到考棚,學院大人已要升堂開點了。他忙著上去打躬、唱保,眼巴巴瞧著三個徒弟一齊進去,方才放心。

  等到回寓,天已大亮。他也不想打噸。趁著衣帽未脫,先取過一本牙牌神數,點了一炷香,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,口中哺哺禱祝了半天,拿桌上的骨牌洗了又洗,然後擺成一長條,又一張張的翻出,看有幾多開。如此者三次,原來是中下、中平、上上,趕忙翻出書來一看,只見上頭句子寫的是:

  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
  盈科無不進累卵複何危

  孟傳義當下看了這首詩,心上甚是歡喜,以為這遭三個徒弟,一定要恭喜的了。倘若一齊進了學,將來回鄉之後,廩保贄敬,先生謝儀,至少也要得幾百塊錢。坐在那裡,怡然自得,倒也不覺疲倦。這位學院放牌最早,剛交午刻,已聽得轅門前拍通通三聲大炮,曉得是放頭牌了,忙叫小廝去接考,乃是老大、老二兄弟兩個一同先出來。

  孟傳義趕著問是什麼題目?只見賈子猷氣吁吁的說道:「題目是『滕文公為世子四章』,我自有生以來,從沒有做過這樣長的題目。恍惚記得有一篇夾帶被我帶著,不料又被搜檢的搜了去了。因此我氣不過,胡亂寫了一篇就出來了。」

  又問老二賈平泉,賈平泉道:「出題之後,學院有扇牌出來,是叫人從時務上立論,不必拘定制藝成格。什麼叫做時務,我不懂得。碰著這種倒黴學台,有意難人,我料想也不會進學的,因此也隨便寫寫完的卷。」

  孟傳義聽了無話,一等等到天黑,已經上燈,才見老三賈葛民垂頭喪氣而回。

  孟傳義問他做的可得意。賈葛民道:「今天筆性非凡之好,可惜沒有功夫去寫,卷子搶了。」

  孟傳義一聽,大驚失色,忙問是怎麼做的?賈葛民道:「我想長題目總得有篇長議論,我一句句做去,剛才做到吊者大悅一句,數了數已經有了二千多字,正要再往下寫,倒說天已黑了,我只得把蠟燭點好,倒說卷子被人搶了去,不許我做,趕我出來了。」

  孟傳義聽罷說道:「制藝以七百字為限,原不許過長的。你今雖然違例,然而我今天占了一課,或者尚有幾分希望。」

  三個徒弟忙問什麼課?

  孟傳義便把簽詩句子念了一遍,又解說道:「這第三句『盈科無不進』,明明指的你們三個沒有一個不進學的。老三的文章雖然做的太長了些,好在學台先有牌示,叫人不拘成格。或者見你才氣很旺,因此進你也未可知。」

  三兄弟將信將疑,各自歇息,靜候出案。且說這位宗師閱卷最速,到了次日,已經發出案來,兄弟三個通統沒有名字,一齊跑回寓中,大罵瞎眼學台不置。孟傳義道:「別的且不管他,但是我這本牙牌神數,一向是靈驗無比,何以此番大相反背?真正不解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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