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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解牙牌數難祛迷信 讀新聞紙漸悟文明(2)


  賈子猷道:「怎麼不解?這課上原說明是不進,你自己瞧不出罷了。」

  孟傳義道:「課上說的明明是無不進,無不進要當沒一個不進學的解,你何以定要認做不進?」

  賈子猷道:「盈科是說這科的額子已滿。無者,沒有餘額也。沒有餘額,怎麼會得進學呢?」

  孟傳義道:「我過矣!我過矣!是我誤解!今年又不是科考,等到明年科考,一定無不進的了。」

  兄弟三個因為不進學,正在沒精打采的時候,也不同他計較,消停一日,仍舊坐著原船回去。孟傳義等到送過宗師,依然回到賈家上館。

  無奈兄弟三個,因為所用非所學,就有點瞧先生不起。後來人家進學的一齊回來了,會著談起,才曉得時文一門,已非朝廷所重,以後須得於時務掌故天算輿地上用些功夫。他兄弟三人,到此方想起學台所出的告示,所勉勵人的話,都是不錯的。今為姓孟的所誤,今年不進學尚不打緊,尚或照此下去,姓孟的依舊執而不化,豈不大受厥害。兄弟三個商議一番,頗有鄙薄這孟傳義的意思,乘空稟告老太太,想要另換一個先生。老太太畢竟是個女流,不知就裡,只好好端端一個先生,我看他坐功尚好,並沒有什麼錯處,為什麼要換?就是要換,亦得等到年底再換。三人無奈,只得私自托人介紹,慕名從了一位拔貢老夫子問業。這位拔貢老夫子姓姚名文通,乃是長洲縣人氏。

  長洲乃是省會首縣,較之吳江已占風氣之先,而且賈家住的乃是鄉間,更覺望塵不及。這姚文通未曾考取拔貢的前頭,已經很有文名,後來瞧見上海出的報紙,曉得上海有個求志書院,寧波有個辨志文會,膏火獎賞,著實豐富,倘能一年考上了幾個超等,拿來津貼津貼,倒也不無小補。因此托人一處替他買了一本卷子,頂名應課。這兩處考的全是雜學,什麼時務掌故天算輿地之類,無所不有。他的記性又高,眼光又快,看過的書,無論多少時候,再亦不會忘記。他既有此才情,所以每逢一個題目到手,東邊抄襲些,西邊剽竊些,往往長篇大論,一本卷子不夠謄清,總得寫上幾頁雙行。看卷子的人,拜佩他的才情,都不敢把他放在後頭,每逢出案,十回之中,定有九回考列超等。

  如此者一二年下來,他的文名愈傳愈遠,跟他受業的人,也就愈聚愈多了。事有湊巧,凡從他門下批的文章,或改過策論的人,每逢科歲兩考,總得有幾位進學,上科鄉試,還中得兩名舉人,所以那些大戶人家,互相推薦,都要叫子弟拜在他的門下。這賈家兄弟三個,也是因此慕名來的。但是這位姚拔貢一向只在省城自己家裡開門受徒,不肯到人家設帳,所以這賈家三兄弟,同他只有書劄往來,比起當面親炙的,畢竟要隔得一層。賈家三兄弟自從拜在姚拔貢名下,便把這孟老夫子置之腦後,出了題目,從不交卷,有了疑義,亦不請教於他。這位孟老夫子自覺赧顏,不到年底,先自辭館,對三個徒弟說道:「三位老弟才氣很大,我有點羈束不下,不如府上另請高明罷。」

  又說:「三位老弟才情雖大,但是還要斂才就範些才好,將來不要弄得一發難收,到那時候再想到我的話,就嫌晚了。」

  兄弟三個聽了,並不在意,照例把他送過,不在話下。

  單說這年冬天,兄弟三個時常有信給這姚拔貢,問他幾時得暇,意思想要請他到鄉下略住幾時,以便面聆教誨。姚拔貢回信,說是:「年裡無暇,來年正月擬送大小兒到上海學堂裡攻習西文,彼時三位賢弟倘或有興,不妨買舟來省,同作春申之遊,何如?」

  賈家三兄弟接到回信,披閱之後,不免怦怦心動。姚拔貢從前來信,常說開發民智,全在看報,又把上海出的什麼日報、旬報、月報,附了幾種下來。兄弟三個見所未見,既可曉得外面的事故,又可藉此消遣,一天到夜,足足有兩三個時辰用在報上,真比閒書看得還有滋味。至於正經書史,更不消說了。這賈家世代,一直是關著大門過日子的,自從他三人父親去世,老太太管教尤嚴,除去親友慶吊往來,什麼街上、鎮上,從未到過。他家雖有銀錢,無奈一直住在鄉間,穿的吃的,再要比他樸素沒有。

  兄弟三個平時都是藍布袍,黑呢馬褂,有了事情,逢年過節,穿件把羽毛的,就算得出客衣服了。綾羅緞疋從未上身,大廳上點的還是油燈。卻不料自從看報以後,曉得了外面事故,又瀏覽些上海新出的些書籍,見識從此開通,思想格外發達。私自拿出錢來,托人上省在洋貨店裡買回來洋燈一盞。洋燈是點火油的,那光頭比油燈要亮得數倍。兄弟三個點了看書,覺得與白晝無異,直把他三個喜的了不得。

  賈子猷更拍手拍腳的說道:「我一向看見書上總說外國人如何文明,總想不出所以然的道理,如今看來,就這洋燈而論,晶光爍亮,已是外國人文明的證據。然而我還看見報上說,上海地方還有什麼自來火、電氣燈,他的光頭要抵得幾十支洋燭,又不知比這洋燈還要如何光亮?可歎我們生在偏僻的地方,好比坐井觀天,百事不曉,幾時才能夠到上海去逛一趟,見見世面,才不負此一生呢?」

  兄弟三個自此以後,更比從前留心看報,凡見報上有外洋新到的器具,無論合用不合用,一概拿出錢來,托人替他買回,堆在屋裡。他兄弟自稱自贊,以為自己是極開通、極文明的了,然而有些東西,不知用處,亦是枉然。一天,接到姚老夫子的回信,約他們去逛上海,這一喜更非同小可,連忙奔入上房,稟知老太太,說是姚先生有信前來,特地邀他兄弟三人明年正月去逛上海,無非為增長學問起見,因此來請老太太的示,求老太太答應下來,一面寫信回復先生,約定先生明年正月,務必在省相候同行,一面料理行裝,一過新年,便當就道。老太太聽了,半天無話。禁不住兄弟三個,你一句,我一句,要逛上海的心,甚是牢固。

 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,說道:「上海不是什麼好地方,我雖沒有到過,老一輩的人常常題起,少年子弟一到上海,沒有不學壞的。而且那裡的渾帳女人極多,化了錢不算,還要上當。你們要用功,在家裡一樣可以讀書,為什麼一定要到上海呢?」

  賈子猷道:「有姚先生同去,是不妨的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姚先生一個人,那裡能夠管得許多?而且他自己還有兒子,你們畢竟同他客氣,他也不便怎麼來管你們。由著你們的性子去幹,倘或鬧點亂子出來,那可不是玩的!我勸你們收了這條心罷。如果一要到上海,好歹等我閉了眼,斷了氣,你們再去不遲。有我一日,斷乎不能由著你們去胡鬧的!」

  兄弟三個,見老太太說得斬釘截鐵,不准去逛上海,一時違拗不過,無可如何,只得悶悶走回書房,彼此再作計較。

  要知端的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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