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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縱虎歸山旁觀灼見 為魚設餌當道苦心(2)


  教士道:「這裡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在鄉下,這裡是我的朋友住的地方,你不要弄錯了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借他這裡談談也好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已經下了轎,一隻手拉住了教士的袖子。又看教士後面跟的幾個人,就是前頭捉去的幾個秀才,傅知府統通認得,就拿那只手招呼他們,一塊兒到這教堂裡去。教士被他鬧不過,只好上去敲門。有個女洋婆,也是中國打扮的,出來開門,同這教士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洋話,自己關門進去。教士便同傅知府說道:「我這朋友不在家裡,我們不便進去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街上不能談天,我們同到衙門裡談一會罷。」

  眾人心上明白,誰肯上他的當,一齊拿眼瞅著教士。只聽教士對傅知府說道:「傅大人,你的意思我已懂得。我有這些人同著不便,改日再到貴府衙門裡領教罷。」

  說罷領了眾人,揚長而去。傅知府一個人站在街上,幾乎不得下臺,把他氣的了不得,站了半天。

  轎夫把轎子打過,他便坐上,也不說到那裡去。走了兩步,號房上來請示,他老人家方才正言厲色的,說了聲回去。眾人不敢違拗,立刻打道回衙。他一直下轎走進簽押房,怒氣未消。

  正在脫換衣裳的時候,忽見跟去的一個二爺上來回道:「剛才碰見的那個教士,並不住在鄉下,就住在府西一爿小客棧裡,出了衙門朝西直走,並無多路。」

  傅知府聽說,連忙又傳伺候,說即刻要到他棧房裡拜他。官場規矩,是離了轎子,一步不可行的,當下由這個跟班在前引路,知府大轎在後,走到棧房門口,不等通報,先自下轎,一路問了進去。問洋先生住的是那號房間,櫃上回稱小店裡這兩天沒並有姓楊的客人。傅知府只得同他細說,並不是姓楊的客人,是個傳教的洋人,櫃上方才明白。回說十一號、十二號、十三號房間通統是的,但不知這位洋先生住在那一間裡。

  傅知府只得自己尋去,一問問到十二號房間,果然在內。其實這教士同這一幫秀才,聽了鳴鑼喝道之聲,早已曉得知府來到,等他自己進來,不去睬他,等到他身走進房間,眾秀才只得起身回避,讓教士一個同他扳談。當下傅知府進來之後,連連作揖,口稱:「一向少來親近。兄弟奉了上憲的禮子,到這裡署事,接印之後,公事一直忙到如今,所以諸位跟前少來請安。」

  教士道:「傅大人客氣得很,要你大人自己親來,實在不敢當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眾位先生既在這裡,可以一齊請來見見。」

  教士道:「他們是怕見官府的,不要他們見你的好。」

  傅知府道。「他們的學問品行,兄弟是久已仰慕,既然來了,自然見見。」

  教士道:「他們同我一樣,都是不懂道理的人,還是不見的好。」

  傅知府聽了無話,又想了一想,說道:「兄弟此來,並沒有什麼大事,不過有一點小事情,要同你商量商量,千萬你看我的薄臉,賞我一個面子,叫我上頭有個交代。」

  教士道:「我是外國人,到了貴府,處處全靠你貴府保護,貴府還有什麼事情要同我商量?」

  傅知府道:「不為別的,就是早上貴教士要來的那幾個秀才。」

  教士道:「不錯,幾個秀才,你把他們交給我的,現在又有什麼事情?」

  傅知府道:「這幾個人,是上頭叫我捉的,現在捉了來還沒有審口供,就被貴教士要了來,將來上頭問兄弟要人,無以交代。」

  教士道:「貴府這句話說差了。不要說這些人本來冤枉的,就是不冤枉,上頭叫你拿了來,你就該立刻審問,該辦的辦,該放的放,也沒有不問皂白,通統收在監裡的道理。現在是我因為他們有替我們教堂經手未完事件,並且有欠我們的錢未曾清楚,若長久放在你那裡,倘或被他們逃走,將來我這錢問那個去要,所以我把他們要了來,叫他們在我這裡,我好放心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這個事情,我總得同你商量叫他們同我回去,我情願收拾房子給他們住,供給他們,決不難為於他,你可放心的了。」

  教士道:「你那裡有房子給他們住?不過收在監裡,等到上頭電報一到,就好拿他們出來正法。此番倘若跟你回去,只怕死的更快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他們犯的事未必一定是死罪,不過叫他們回去等兄弟光光面子,那裡就會要了他們的命呢?」

  教士道:「我不信貴府的話,貴府請回去罷。我這棧房裡齷齪得很,而且是個小地方,不是你大人可以常來的。」

  傅知府聽了,不覺臉上紅了一陣,又坐了一會,兩人相對無言,只好搭訕著告辭回去。進得衙門,千愁萬緒,悶悶不樂。

  他有個妻舅,名喚賴大全,從前到過漢口,在一爿什麼洋行裡當過煞拉夫的,自從姊夫得了缺,寫信把他叫了來,在衙門裡幫閒。遇見沒事的時候,陪著姊夫、姊姊打打牌、說說閒話;等到有了事,卻是一句嘴也插不上去的。這兩天見姊夫頭一天為了開捐被人打了局子,第二天又來個洋人把監裡的重犯硬討了去,姊夫氣的氣上加氣,眾人一無主意,他便有心討好。硬著膽子先在姊夫跟前遞茶遞煙,獻了半天殷懃,他見姊夫不說話,他也一聲不響。後來想出一條計策,熬不住要獻上來,先歎了一口氣。姊夫問他:「因為什麼歎氣?」

  賴大全道:「我見姊夫這兩天遭的事情,實在把我氣的肚子疼!」

  傅知府道:「辦捐一事,我是理直氣壯的,小小百姓,膽敢違旨抗官,目前雖然我受他們的挾制,暫時停辦,將來稟過上頭,辦掉幾個人,一定不能便宜他們。但是受這教士的氣,我心上卻是有點不情願,總得想個法子方好。」

  賴大全道:「教士是外國人,現在外國人勢頭凶,我們只可讓著他點。硬功不來,只好用軟功。我從前在洋行裡吃過幾年飯,很曉得他們的脾氣。為今之計,我倒有個計策在此。」

  傅知府忙問何計,怎麼用軟功?賴大全道:「明天一早,姊夫吩咐大廚房裡買下二十只又肥又大的雞——他們外國人以十二個為一打,所以一定要十二隻,再買了一百個雞子,一塊羊肉,或者再配上一樣水果,合成功四樣禮。教士是認得中國字的,姊夫再寫上一封信,信上就把這事情委婉曲折說給他聽,哀求他請他把這十幾個放了回來。信隨禮物一同送去。只要那教士受了我們這一分禮,這事情十成中就有九成可靠了。」

  傅知府道:「外國人吃心重,這一點點東西怕不在他眼裡,他不收怎麼好呢?」

  賴大全道:「外國人的脾氣我通統知道,多也要,少也要,一定不會退回來的。只要他肯收,這事就好辦了。」

  傅知府聽了他言,心上得了主意,立刻吩咐大廚房裡,明天一早照樣辦好,以備送禮。自己又回到簽押房,親自寫了一封信,次日一併遣人送去。

  但不知此計是否有用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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