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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改洋裝書生落難 竭民膏暴吏橫征(2)


  便即讓得裡面請坐,動問尊姓大名,貴鄉何處。劉伯驥一一告訴了他,也只說是為嫌城中煩雜,不及鄉居幽靜,所以來此小住幾時,現在就住在前面廟內。教士道:「劉先生!我要說句不中聽的話,你不要生氣。這個佛教,是萬萬信不得的。你但看《康熙字典》上這個佛字的小注,是從人從弗,就是罵那些念佛的人,都弗是人。還有僧字的小注,是從人從曾,說他們曾經也做過人,而今剃光了頭,進了空門,便不成其為人了。劉先生!這《康熙字典》一部書,是你們貴國康熙皇上做的,聖人的話,是一點不錯的。我們一心只有天父,無論到什麼危難的時候,只要閉著眼睛,一心對著天父,禱告天父,那天父沒有不來救你的。所以,你們中國大皇帝,曉得我們做教士的,那是好人,並沒有歹人在內。所以,才許我們到中國來傳教。劉先生!你想想!我這話可錯不錯?」

  劉伯驥起初聽了他背字典,未免覺得好笑,但是不好意思笑出來;等到講到後面一半,見他說得正經,很有道理,也只得肅然起敬,聽他講完,著實謙恭了幾句,又說住在廟裡無可消遣,貴教士有什麼書可借我幾部。教士一聽向他借書,知道是斯文一派,立刻從書櫥內大大小小搬出來十幾種,什麼《四書》、《五經》、《東周列國》、《三國演義》、《古文觀止》、《唐詩三百首》、地理圖之類,足足擺了一桌子,還有他親手注過的大學,親手點過的《康熙字典》,雖然不至於通部滾瓜爛熟,大約一部之中,至少亦有一半看熟在肚裡,不然怎麼能夠脫口而出呢?當下劉伯驥檢來檢去,都是已經讀厭看厭的書,實在都不中意,然而已經開出了口,又不好都不拿他的,只得勉強檢了唐詩古文及地理圖三種,其餘一概不要,請他收起。然後又坐了一回,方才起身告別。教士道:「我們外國規矩,是向來不作興送客的。拉拉手,說一句「姑特背!」

  算是我們再見的意思,這就完了。今天劉先生是第一次來,又是住在廟裡有菩薩的地方,我們是不到的,我不能來回拜你,所以我今天一定要送你到門外。」

  劉伯驥推之再三,他執定不肯,只得由他送出。等到出得大門,恰巧對著廟的後門,老和尚正在園地上監督著幾個粗工,在那裡澆菜。教士見了,頭也不回,指著這廟說道:幾時把這廟平掉就好了。」

  劉伯驥道:「沒有這廟,教堂面前可以格外寬展。」

  教士道:「劉先生!你解錯了,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。《古文觀止》上有個韓愈,做了一篇古文,說什麼火其人,廬其居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
  劉伯驥聽了才曉得他還是罵的和尚,乃與一笑,拱手而別。教士亦叮囑再三,無事常來談談。劉伯驥答應著,教士方才進去。自此以後,劉伯驥同他逐日往來,十分投契。已是無話不談,但是還未敢把心事說出。

  只因劉伯驥逃出來的時候,天氣還熱,止帶得幾件單夾衣服,未曾帶得棉衣,在廟裡一住兩月,和尚只要有了租金,餘事便不在意。山居天氣不比城中,八月底一場大雨,幾陣涼風,已如交了十一月的節令一般。這日,劉伯驥因怕外面風冷,自己衣裳單薄,不敢出外,竟在房中擁被睡了一日。那知竟為寒氣所感,次日頭痛發熱,生起病來。至此,老和尚方才懊悔不迭,生恐他有一長半短,不應該留他住下。雖不常時也走過來問他要湯要水,無奈詞色之間,總擺出一副討厭他的意思。劉伯驥雖然看出,他素性一向是豁達慣的,不願與這班人計較,所以也不在意。但因凍的實在難過,意欲向老和尚商借一條棉被,兩件棉衣,以禦寒氣。

  老和尚道:「我們出家人,是沒有多餘衣服的。各人一兩件棉衣,都著在身上。就是棉被,也每人只有一條,如何可以出借?劉相公!你要借,你為什麼不去問那外國教士先生去借呢?我聽說他常穿的,都是什麼外國絨法蘭布,又輕又暖,不比我們和尚的高強十倍嗎?」

  原來這個老和尚,近來見劉伯驥同教士十分要好,曾托劉伯驥在教士面前替他拿話疏通,以便日後來往,好想他的佈施。劉伯驥是曉得教士脾氣的,又因自己素性爽直,不去同教士說,先把實情回絕了和尚,免他再生妾想。誰知老和尚聽了,不以為然,只說:「劉相公不肯方便。」

  今日此言,正是奚落他的,誰知一句話倒激動了劉伯驥的真氣,從床上一骨碌爬起,也不顧天寒風冷,拿條氈毯往身上一裹,包著頭,拖著鞋,奪門就走。老和尚看愣了,還白瞪著兩隻眼睛,在那裡望他,誰知已被他撥開後門,投赴教堂去了。

  這裡教士正因他一日不來,心上甚是記掛,想要去找他,又困這廟門是罰咒不肯進來的,正在疑慮之際,忽見他這個樣子走了進來,忙問:「劉先生!你怎麼樣了?」

  劉伯驥也不答應,見面之後,雙膝跪下,教士扶他起也不肯起。問其所以,他至此,方才把當日城中之事,朋友怎樣被拿,自己怎樣逃走的詳細情形,自始至終,說了一遍;末後,又把感冒生病,以及和尚奚落的話,也說了出來。誰知這教士是個急姓子的,而且又最有熱心,聽了此言,連說:「有此大事,何不早說?倘若你一來時就把這話說給了我,這時候早把他們救出來了。現在一耽誤兩個月,這般瘟官,只怕已經害了他們,那能等到如今?」

  說著,又歎了幾口氣。劉伯驥卻還是跪在地下,索索的發抖。教士只是踱來踱去,背著手走圈子,想計策,也忘記扶他起來。還虧他來的熟了,教士的女人、孩子都見慣的了,女人說過,才把教士提醒,連忙拉他起來,叫他困在榻上養病,又拿一條絨毯給他蓋了。教士夫婦,本來全懂得醫道的,問他什麼病,無非是風寒感冒,自己有外國帶來的藥,取出些給他服過,叫他安睡片時,自然病退。教士又道:「我本說過,出家和尚,沒有好人,你為什麼要去相信他?」

  劉伯驥聞言,也無可分辯。教士又說:「我想這事,總得明天,我親自去到城裡,去走一躺才好。他們都是好人,我總要救他們才是。只要地方官沒有殺害他們,就是押在監牢裡,我也得叫他們把這幾個人交給與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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