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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新太守下馬立威 弱書生會文被捕(1)


  話說那個洋礦師,路上聽了金委員的話,回到長沙,見了撫院,先說了柳知府許多壞話。說他性情疲軟,不能彈壓百姓,等到鬧出事來,他又置之不理。幸虧得那裡的知縣還能辦事,當時就拿到幾名滋事首犯,收在監裡。現在我們幾個人雖然逃出命來,帶去的行李全被百姓搶光,至今一無下落。撫院聽了,少不得安慰了洋人幾句,叫支應局每人先送一千銀子,回來再行文下去,著落知府身上,賠還你們東西就是了。洋人無話退出,自回武昌,不在話下。

  原來這位撫台大人,也是極講究洋務的,聽了這般情形,便說這些百姓如此頑固,將來怎麼辦事呢?當下正有許多官員進內稟見,有一個發審局的老總,姓傅名祝登,是個老州縣班子出身,便說道:「卑府從前在那府裡,也做過一任知縣,地方上的百姓,極其頑固不化。卑府到任之後,一面開導他們,碰著有不遵教化的,就拿他來重重的辦了兩個,做了一個榜樣,後來百姓都不敢怎麼樣了。」

  撫院道:「是啊!我想要辦一樁事情,總得先立一個威,好叫百姓有個怕懼,自然而然跟著我們到這條路上去。不然,現在裡頭交辦的事情又多,而且還要開捐,他們動不動的聚眾挾制官長,開了這個風氣,還了得!我看柳某這個缺,是有點做不來的,不如暫時請他回省,這個缺就請老哥去辛苦一趟。第一,先把那裡的百姓整頓一番,是最要緊的。」

  傅祝登聽了,滿心歡喜,連忙站起來請安謝委,退了下去。撫院便傳藩司進見。說起永順百姓鬧事打洋人,現在須得將該府撤委,就委傅某前去署理。藩台聽了,自然照辦。下得司來,轅門前粉牌早已高高掛出,並一面行文下去。當下便有永順府聽差的人,得了這個風聲,立刻打稟帖寄信到永順通知。這日柳知府正在衙中無事,忽見門上拿進一封信來,拆開看時,便是聽差寫來的,就說的是撤任的一樁事,新委的是傅祝登傅大人,不日就來履新各等語。

  當時合衙上下眾人聽了,不免都有點驚慌。畢竟柳知府是個讀書人,稍有養氣工夫,得了這信,心上雖不免懊惱,面子上卻絲毫不露,常說:「像我這樣做官,百姓面上總算對得住的了。然而還不落他們一個好,弄到後來,仍舊替我鬧出亂子,使我不安其位,可見這些百姓也有些不知好歹。將來換一個利害點的官,等他們吃點苦,到那時候,才分別出個上下呢。」

  說罷便自嗟歎不己。不多兩日,藩司行文下來。柳知府便料理交卸事宜。又過兩天,傅祝登行抵府城,注銷紅諭,定了吉日接印,一切點卯、盤庫、閱城、閱獄,照例的官樣文章,不必細述。向來新任見了舊任,照例有番請教。此番傅祝府見了前任柳知府,卻一直是淡淡的。柳知府等到把印支出,當天即將眷口遷出衙門,寄頓在書院之內,自己一人獨自先行回省。

  動身的那一天,紳士們來送的寥寥無幾,就是萬民傘亦沒有人送。柳知府並不在意,悄悄自回長沙。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博知府一到永順,心上便想前任做官,忠厚不過,處處想見好于百姓,始終百姓沒有說他一個好字,而且白白把官送掉。我今番須先生他一個威,做他一個榜樣,幫著上頭做一兩樁事情,也顯得我不是庸碌無能之輩。主意打定,接印下來,便吩咐升坐大堂。一班前來賀喜的官員,得了這信息,只得在官廳等候,不敢退去,齊說府大人今天初上任,不知為了何事要坐大堂。等了一刻,裡頭又傳出話來,要提聚眾鬧事,毆打洋人的黃舉人等一干人聽審。眾人聽了,方曉得是為的此事。

  少頃,傳點升堂,眾官照例堂參畢,傅知府便叫先帶黃舉人。

  黃舉人早已是黑索郎當,發長一寸,走上堂來,居中跪下,口中自稱:「舉人替大公祖叩頭!」

  傅知府坐在上頭,一副油光鑠顯的面孔,聽了他自稱「舉人」,便把驚堂木一拍,罵道:「你自己犯的罪還不知道麼?你可曉得我本府,須比不得你們前任柳大人,好說話。本府奉了撫台的劄子,此番就是辦你們來的。這件事情,你的為首,是賴不掉的了。此外還有幾個同黨,快快的照實供出,免得受苦。」

  黃舉人道:「青天大公祖!舉人實在冤枉!舉人坐在家裡,憑空把舉人捉了來,當做滋事的首犯。舉人既未滋事,那裡來的同黨?」

  傅知府道:「不打不招!他的舉人,好在離著革掉已經不遠了。我比不得你們前任柳大人,碰著這種反叛,還想保全他的功名。不招就打!」

  兩旁衙役吆喝一聲,黃舉人只是在地下喊冤。傅知府又一迭連聲的喊打,當下便走過幾個衙役,拿黃舉人撳倒在地,一五一十的又打了幾百板子。傅知府道:「你招我拿人,你不招我也要拿人!」

  遂出了一張票,差了四名幹役,所有黃舉人家族並他的朋友,凡有形跡可疑的,一齊拿來治罪。一面又把先前府衙門提到的二十多個人,不論有無功名,每人五百小板,打了一個滿堂紅,一齊釘鐐收禁。傅知府說這般人聚眾滋事,挾制官長,將來都要照反叛辦的。一面又叫刑名師爺打稟帖,申詳上司,說這些人如此這般,須得重重的懲辦,有功名的,一齊斥革,其餘同黨滋事的人,一律捕拿治罪。稟帖上,又說柳知府許多壞話。說他如何疲軟,等到鬧出事來,還替他們遮掩,無非避重就輕,為自己開脫處分地步。稟帖出去,首是回稟公事,便中提起先前打碎外國人飯碗的店小二父子,連著地保,還有捆押外國人上來的一幫人,現在通統押在縣裡,求大人示下,怎樣發落?傅知府道:「你為什麼不早說?這些人得罪了外國人,都是要重辦的!」

  立刻又親自坐堂,從縣裡提到一干人。店小二父子,各打八百板,押繳賠碗銀三百兩,限半月繳案,違幹血比。地保保護不力,責一千板斥革。一般鄉下人,每人或六百板,或八百板,押候上憲批示。發落已完,又叫刑名師爺將情具稟各憲,又添了許多枝葉,無非說他慎重外交之意。另外又多寫兩套稟帖,一套稟湖廣督憲,一套稟武昌洋務局憲,以便賣弄他辦事勤能,好叫上頭曉得他的名字。不在話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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