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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新太守下馬立威 弱書生會文被捕(2)


  且說博知府當堂簽派的四名幹役,奉了本府大人之命,領了牌票,出外拿人。這四人一名錢文,一名趙武,一名周經,一名吳緯。四人當下出得府衙門,先到下處,私相計議。各人的夥計,聽說頭役奉了重大差使,曉得這裡頭定有生髮,一齊前來會齊商量,錢文先開口說道:「我們這個差使,還是拿人的是?還是不拿人的是?」

  周經道:「你瞧本府大人,今天頭一天接印,就發這們一個虎威。現在差了我們,倘若拿人不到,一定要討沒趣,不要把十幾年的老臉通統丟掉!」

  趙武聽了,鼻子裡撲嗤的一笑,說道:「據我看來,真正鬧事的人,拿到的也就不少了,省的再去累拖好人。依我說,還是趁這個擋裡,弄他兩個,樂得做好人,還有錢財到手,豈不一舉兩得?」

  吳緯道:「依我說,不是如此,人也要拿,錢財也要。倘若一個人不拿,本府大人前如何交代?一個錢不要,我們出力當差,為的是那項?現在依我的愚見,碰著有錢的,就放鬆些,碰著沒有錢的,就拿他兩個來搪塞搪塞,也卸我們的干係。」

  大眾聽了,齊說:「吳夥計說的有理,我們就依他的話去辦罷。」

  主意打定,各自分頭辦事。可憐這個風聲一出,直嚇得那些人家,走的走,逃的逃,雖非十室九空,卻已去其大半。至於已經被拿的幾家家族,男人已被拿去,收在監裡,家中剩得妻兒老小、哭哭啼啼,尚不知這事將來如何了局,怎禁得一般如虎如狼的公差,又來訛詐?這些人家,大半化上幾個錢,買放的居多。其實在拿不出錢的,逃的逃了,逃不脫的,被公差拿住兩個,解到府裡銷差。傅知府不問青紅皂白,提到就打,打了就收監。不日批稟回來,著把滋事首犯,一概革去功名,永遠監禁,下餘的分別保釋。

  傅知府遵了上頭的話,遂把一干人重新提審,定了八個人的長監,其餘一概取保。不日又奉到批稟,說他所辦的店小二及鄉下人,很顧外國人的面子,現在外國人已無話說,足見他能夠弭患無形,辦事切實。批詞內將他著實獎勵。傅知府自是歡喜,連忙坐堂,又把店小二提審,追他的賠款銀子。可憐他一個做小工的人那裡賠得起?後來傅知府又叫地保分賠,少不得賣田典屋,湊了繳上,方才得釋,早已是傾家蕩產了。傅知府又要討好,說這裡的紳士最不安分,黃舉人拿到之後,他們屢次三番前來理論,看來都是通同一氣的。

  因開了一張名單,稟明上頭,意欲按名拿辦。後來幸虧上頭明白,說事情已過,不必再去打草驚蛇,叫他留心察訪,果然有不安分的,不妨隨時懲辦一二,此時切切不要多事。傅知府接到批詞,心中老大不悅,說上頭辦事,全是虎頭蛇尾,我卻不能夠便宜他們,便出了一張告示,把他所恨的紳士名字,統通開在上頭,說這些人不安本分,現經本署府查明,不忍不教而誅,勒令他們三個月內閉門改過,倘若不遵,一經本署府訪拿到案,定行重辦不貸。告示貼出,眾紳士見了,一個個都氣的說不出話,然又奈何他不得。

  話分兩頭。且說傅知府出票拿人之時,當中有兩個秀才,一個姓孔名道昌,表字君明,一個姓黃名民震,表字強甫。姓孔的是黃舉人的同門,姓黃的就是他族中兄弟。兩人家下薄有田產,卻一向最安本分,除讀書會文之外,其餘事情一概不問。

  那天鬧事的時候,他兩人原在茶店裡吃茶,後來因見人多,孔道昌卻拉拉黃民震的袖子說:「強哥,這裡恐怕鬧事,我們去罷。」

  兩個人便自回家,躲在家中,聽候消息,不敢出頭。次日,曉得府大堂被拆,黃舉人被拿,其餘同學的人為著鬧事,當時被捉的不少。兩人雖與黃舉人均有瓜葛,到了此時,也是愛莫能助,只得任其所之。且亦曉得黃舉人平時為人,屢勸不聽,如今果然鬧出事來,這是他自作自受,旁人莫可如何,相與歎息而罷。過了幾日,換了新太守,打聽黃舉人一案,已經申詳上去,專候上頭定罪,又因學院來文,中秋節後,就要按臨,他倆都是永順縣裡的飽學秀才,蒙老師一齊保了優行,自然是窗下用功,一天不肯間斷。是時已經七月,黃強甫便約了孔君明到家商量,再齊幾個朋友,大家會文一次。

  原是場前習練之意,孔君明還有什麼不願意的?於是為了知單,共請了一十二位,叫人分頭去請。所請的都是熟人,自然一邀就到。當下借的是城隍廟的後園,由孔黃二位備下東道,屆期齊集那裡,盡一日之長,各做兩文一詩,做好之後,再請名宿評定甲乙。是日到者,連孔黃二人,共是一十四位。且說知單發出之後,便為府差所知,因他二位與黃舉人有點瓜葛,就此想去起他的訛頭。孔黃二人自問無愧,遂亦置之腦後。不料府差借此為名,便說他們結黨會盟,定了某日在城隍廟後花園起事。又把他們的知單,抄了張作個憑證。又指單子上「盍簪會」三個字,硬說他私立會名,回來稟明了知府,意欲齊集大隊人馬,前往捕捉。傅知府聽了,信以為真,立刻就叫知會營裡,預備那日前去拿人。其時幕府裡也有個把懂事的人,就勸傅知府說:「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。無論他們有沒有這會事,可以不必理他,就是實有其事,且派個人去查一查,看他們到底為何作此舉動,再作道理。」

  博知府道:「私立會名,結黨聚眾,便是大幹法紀之事,上頭正有文書嚴拿此等匪類,倘若走漏消息,被他們逃走了,將來這個干係,誰擔得起?」

  說罷,便命差人暗地查訪,不要被他們逃走了。這裡傅知府私心指望要趁這個當口,立一番莫大功勞。

  正是有分教:網罟空張,明哲保身而遠遁;脂膏竭盡,商賈裹足而不前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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